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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郡縣官吏和商於百姓似乎忘記了新法本意。他們對商君變法感恩戴德,以為商君封地當之無愧,庶民百姓向恩人功臣繳納賦稅天經地義,甚至求之不得。這種眼看就要席卷秦國的“善民潮”,使商鞅感到了深深不安。他沒有來得及等候秦孝公回來,就帶著荊南和十名鐵甲騎士趕赴商於了。

他們沒有走南山灃水入商於的那條路,而從藍田塬翻過,進入了商於。

當年,商鞅曾從這條路進入商於山地查勘,知道這一帶是商於最窮困的地方。他想沿途看看,窮商於究竟變化有多大?時當仲秋,一上藍田塬,便見樹木蔥蘢的山頭夾著大片金黃的豆田穀田伸展到山野盡頭。山坡河穀,到處可見星星點點的身影,時而可聞農夫悠長高亢的山歌。顯然,農家已經開始秋收了。商鞅一路走馬了望,眼睛不覺濕潤了。當年人跡罕至的荒山禿嶺,二十年間變成了林木滿山豆穀茶的豐裕山鄉,當真是倏忽間桑田滄海,令人感慨萬端。翻過藍田塬進入丹水穀地,當年的羊腸小道已經大大拓寬,成了可錯開兩車的寬闊官道。在山腰官道上鳥瞰河穀,綠樹穀田包裹著一個又一個村莊,炊煙嫋嫋,牛羊哞咩,不須相問,也是安居樂業豐饒小康的景象。繞過嶢關,向東南便進入了通向商於郡的官道。

忽然,迎麵駛來長長一串牛車,大約有二十餘輛之多,每輛車上都裝著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庶民繳糧麼?不到時候嘛。商旅路過?如何乘馬押車的卻象一個黑衣小吏?商於郡向鹹陽運糧麼?國府沒有下令調商於之糧啊。商鞅覺得奇怪,便向荊南瞥了一眼。荊南會意,立馬當道,攔住牛車。車隊中間的押車黑衣人看見,縱馬馳來,高聲嗬斥,“光天化日,何人敢攔官車?不怕新法治罪麼?”荊南向道邊商鞅一拱手,又向押車人比劃著伸手做請。

押車小吏向道旁一看,滾鞍下馬拜倒在地,“在下商於小吏,不知商君駕到,萬望恕罪。”商鞅淡淡道:“你起來。我問你,這糧車要去何處?做何用?”小吏拱手答道:“回商君,小人奉命押糧五千斛,到商縣黑林溝賑災。”商鞅大奇,沉聲道:“風調雨順,又正當秋收,何來賑災之說?”小吏急忙回答:“回商君,黑林溝並非天災,乃,乃**。我縣令念其對變法有功,已經救濟兩年了。”商鞅冷冷道:“距黑林溝尚有多遠?”小吏指著前方山口,“回商君,不到十五裏,進了山口就是。”

商鞅略一思忖,“我和你一起去黑林溝。”轉身向衛士將領下令,“立即帶我令牌,著商於縣令即刻趕赴黑林溝。”

“遵命!”衛士將領飛馳而去。

牛車隊走得很慢,剛剛進得山口,商於縣令就帶著幾名吏員飛騎趕來。商鞅勒住馬韁,陰沉著臉聽完了商於縣令結結巴巴的敘述,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涼意。

黑林溝是變法以來秦國最為有名的村莊之一,和郿縣的白村一樣,朝野皆知。所不同的是,白村是關中腹地秦國老貴族的農家支脈,以多事聞名。黑林溝卻是窮山野嶺的隸農(奴隸)新村,以勤耕守法多受官府激賞而聞名。變法前十年,黑林溝不足五十戶人家,便有六家獲得爵位,五家公士爵,一家造士爵。在整個秦國,黑林溝是爭得“農事爵”最多的村子。村正黑九,更是秦國萬餘個村正中唯一獲得造士爵的一個,其赫赫聲名可想而知。商鞅當年查勘秦國的時候,黑林溝已經逃亡得隻剩下十多戶人家了。太子嬴駟隱名遊學在這裏的時候,黑林溝正是蓬蓬勃勃的紅火時期。商鞅作為統攝國政的大良造,對黑林溝的每一次授爵,都激動得心潮起伏感慨萬端。在他的內心,黑林溝就是秦國變法激勵民眾的活生生的楷模!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功勳村莊,竟能在三五年之中變成了一個饑餓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