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玉驀然想起,當年在大哥書房見到衛鞅時,那是一副多麼英俊而明亮的青春麵容!光陰荏苒,嘔心瀝血,竟至於青春亮色倏忽消逝!猛然之間,瑩玉不禁心頭一陣熱流。 她默默離開了書房,一個人久久凝望著那輪西斜的秋月。片刻後,她又飄然來到書房門前,輕輕的叩門。
“嗬,請進吧。”衛鞅顯然知道仆人是不會敲門的,聲音平淡禮貌。
“飲點兒熱酒好麼?夜涼了呢。”瑩玉托著一個銅盤,上麵放著一個棉布包裹的陶罐,臉上洋溢著純真甜蜜的笑意。
“嗬,好吧。”衛鞅似乎沒有料到,手頭的鵝翎大筆還點在竹簡上。
瑩玉撩起長裙,跪坐在長案的橫頭,從陶罐中斟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黃米稠酒,雙手捧到衛鞅麵前,“來,大哥一次能喝半壇呢。”待衛鞅接過,她又利落的將燎爐撥旺,加了幾片木炭,又靜靜的端詳著衛鞅,臉上泛起一片紅潮,“我,該如何稱你?夫君?鞅?還是……”還沒說完,已經羞怯的低下了頭,隻有雪白的脖頸對著衛鞅。
“你說呢?”衛鞅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問,不禁笑了一下。
“哪?我能叫你名字麼?”
衛鞅喉頭猛然一哽,便想起了白雪的神情,閃念間又感到瑩玉的無辜,“叫吧,隨你了。”
“還是,先,叫你夫君吧。”
“也可。”衛鞅笑笑,“好吧,再來一碗。你先去歇息。我要將這些批完。新都城即刻開工,要急用。”
“知道。不會擾你的。”瑩玉一笑,卻沒有離開,“新都城在哪兒?能帶我去看看麼?”
“好吧。開春後新都啟工,正好要去。”
“真好。”瑩玉笑著起身,“那我先去了。”便輕柔的離開了書房,將門輕輕掩上。
天色微明,當庭院中傳來仆人灑掃庭除的聲音時,衛鞅才疲憊的離開書案,匆匆來到已經是花燭洞房的寢室。粗大的紅燭依舊在風罩中搖曳,已經凝成了大塊的淚結,偶爾彈起爆響的燭花。瑩玉和衣倚在臥榻欄杆上睡著了,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眼角卻有一絲細細的淚珠。
衛鞅怔怔的站立良久,不禁輕輕的歎息一聲,拿過自己寬大的夾層鬥篷,輕輕披在她身上。
五 灑滿陽光的新都工地
三月陽春,一隊人馬出了櫟陽,向西而來。
大地已經解凍,楊柳桑榆也已經冒出了鮮嫩的綠芽。官道上人車馬川流不息,絕大部分都是向西去的。絡繹不絕的牛車拉著糧食、草料、工具,後邊尾隨著身背各色包袱和各種工具的農夫。他們看見身後騎士簇擁的官人,竟是紛紛駐足,興奮議論,“喲,公主!知道麼?”“那個,穿白衣的是大良造!”“大婚典見的,記得呢!““國君!那個是國君!”一時間,官道上騷動起來,“公主萬歲!”的喊聲竟是響徹原野。
瑩玉紅著臉笑道:“我看還是下道吧,人太多,不好走呢。”
衛鞅道:“君上,下道也好,否則民伕太慢。”
“好,我等從河岸走。”秦孝公說完,馬韁一提,便衝上了官道旁的草地。一隊人馬便拐上了渭水北岸的鹽鹼草灘。
正是冰雪溶化春水浩蕩的季節,渭水河道寬闊異常,泛藍的波濤中隱隱可見晶瑩潔白的浮冰。往年,渭水的開運時節是三月中浮冰完全消失的時候。眼下正是二月未完,河麵上已經有了木排和貨船。那些張著巨大白帆的貨船,顯然都是山東六國的商船。它們滿帆勁劃,悠悠西上,將黑帆木排一隻又一隻的拋在後麵。黑帆大木排幾乎無一例外的是秦人的貨排,木排上堆滿小山一樣的白色石料,一隊隊纖夫在河邊喊著粗獷的號子逆流而上。
“君上,石料是從藍田采集,從灞水進入渭水西上的。”衛鞅指著河中木排,向秦孝公介紹。
“春日開工,會不會妨礙春耕?”秦孝公問。
“不會。新都工地是三丁抽一,日工一錢,庶民都很踴躍,還要自帶糧草呢。”
秦孝公大笑,“哪不成大禹治水了?不行,糧草還是要國府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