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起驚訝了,也憤怒了,便霍然起身告辭。公主賠笑挽留,“上將軍莫要見笑,我已經沒有火氣了。若是我小妹,還不知如何折騰這老小子呢。請將軍留步,小妹即刻就到了。”吳起正色道:“請公主自重。大臣,不是家奴。”大袖一拂,昂然而去。
幾天後,魏武侯向吳起正式提起將公主嫁給吳起。吳起婉言謝絕了,說自己在魯國已經再娶了妻子。魏武侯自然不信,反複說服,吳起始終沉默。魏武侯終於歎息一聲,讓吳起走了。
衛鞅久久沉默,故事的結局他自然明白,不禁長長的一聲歎息。
白雪笑道:“這件事很小,進不了史家的春秋之筆,但它卻釀成了一代雄才的悲愴結局。公叔夫婦的齷齪陰謀,使吳起誤以為小公主也是悍婦,拒絕了與國君的婚姻結盟。魏武侯又因此誤以為吳起有了逃魏之心,便奪了吳起的統帥大權。吳起呢,又誤以為國君嫉妒功臣,要加害於自己,便逃到楚國去了。六年後吳起慘死楚國,終究沒有完成變法大業。”
“秦公是秦公,絕不是魏武侯。”衛鞅有一種莫名氣惱。
白雪搖頭,“鞅,人莫不在變化。秦國的世族元老,與你原本就是冰炭不能同器,太子勢力與公子虔軍中勢力,也成了你的敵人。若再拒絕公主婚事,太後與公主又將成為你的敵人。秦國朝野,變法新人的力量,還遠遠不足以支撐如此多的壓力與衝擊。若沒有秦公對你的撐持,朝野敵對勢力隨時可能將你們淹沒。在秦國,你和秦公的結盟,就是變法成功的根本。”
“我與秦公,生死相扶。這是誓言。”
“鞅,你真的相信君臣盟誓?切莫忘記,時也勢也。在秦國這樣的諸侯戰國,與公主成婚,遠遠勝過千萬條盟誓。這種婚嫁,意味著一個人進入了亙古不變的血親勢力範圍。它將使你的變法權力生出神聖的光環,震懾敵人,使他們對你、對變法,都要退避三舍。否則,你將進退維穀,權力受製,功業流產。”
“那我們到中原去,齊國或趙國。來得及,我至少還有三十年時間。”
“普天之下,不會有秦公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了。”
衛鞅沉默。白雪說出的,是他內心最為深刻的感受,如何能否認?一想到要離開秦國,離開秦孝公,他的心就隱隱做痛。對各國變法做過深入勘研的衛鞅,確信天下將不會再有秦公與他這樣的君臣遇合。
良久,他歎息一聲,“小妹,讓我想想吧,也許還有其他辦法可以兩全。”
白雪搖頭,“鞅,不要猶豫,你必須和公主成婚。我已經讓侯嬴兄回秦公,說你已經答應了。”
“如何?!”衛鞅霍然站起,氣得團團亂轉,“你怎麼可以,可以,如此胡鬧!”
“鞅,你不是我白雪一個人的。你屬於天下財富,屬於秦國庶民。你愛我,願意隨我而去,我就滿足了。白雪從愛你的第一天起,就立下誓言,願意犧牲一切,成就你的偉業,包括舍棄做你的妻子……我,隻是沒有想到,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驟然,熱淚奪眶而出,白雪再也說不下去了。
衛鞅緊緊抱住白雪,“雪妹,衛鞅今生來世,永遠都是你的……”
朦朧的月光下,倆人走出左庶長府,回到了白雪寧靜的小庭院。
第二天晚上,當衛鞅如約來到時,小庭院已經沒有了燈光,寢室門上懸掛著一幅白布大字——我去也,君自保重。衛鞅一下子癱在院中,卻又立即躍起,出門馳馬飛出櫟陽!他不解白雪為何突然離去?原本答應他的,至少在櫟陽再住一個月,看看事情有無新的變化?為何突然就走了,竟然還不告而別!此刻衛鞅隻有一個念頭,追上白雪,至少送她一程。
白雪是午後悄悄走的。她和梅姑又恢複了男裝士子的扮相,一輛篷車轔轔而去。她心裏很清楚,隻要她在櫟陽一天,衛鞅就不會安心。雖然她相信衛鞅的自省能力,但情之所至,難保不會出現他因情緒激動而生出事端,最終陷於尷尬困境。隻有她斷然離開,使他痛定思痛,慢慢恢複,才是唯一的方法。她走得很急,而且出城不遠就棄車換馬,從崤山小道向大河而來。
當深秋的太陽湧出大河地平線時,兩騎快馬來到大河西岸。白雪立馬山頭,遙望對岸葦草茫茫的茅津渡,不禁潸然淚下。正待下馬登船,卻聽身後馬蹄聲疾,梅姑驚喜叫喊:“侯大哥來了!侯大哥,在這兒——”。
侯嬴飛身下馬,“白姑娘,你,就這樣離開秦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