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走向書房,卻聽見一聲輕輕的歎息。白雪?衛鞅輕步走進,果然是白雪熟悉的背影。她還是昨夜那身雪白的長裙,長長的黑發用白絲帶在腦後隨意的束起,顯得淡素高雅。她跪坐案前,撫摩著書案上歸置整齊的權力象征——銅鏽班駁的鎮秦劍、晶瑩圓潤的白玉圭、銅匣鎖就的左庶長大印、折疊整齊的繡金鬥篷。最後,她的手停留在一卷已經封好的《辭官書》上。衛鞅看見,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你,想好了?”白雪沒有回頭。
“是的,想好了。”衛鞅平靜的回答。
“為何不與我事先商議?”
“當為則為,莫非你不讚同麼?”衛鞅努力輕鬆的笑著。
“鞅,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我的確不讚同你這樣做。”白雪異乎尋常的平靜。
“不讚同?為,為什麼?”衛鞅感到意外的驚訝。
“鞅,你太得輕率,沒有權衡,缺乏深思。”
“豈有此理?”衛鞅驟然發作,“維護至真的情愛也需要權衡?力行心中的誓言也需要深思?相愛十年,積累一朝,也算輕率?小妹,情愛不是商事,不需要斤斤計較精打細算,她需要激情,需要忠誠,需要敢於拋開一切身外之物的勇氣!十年前守陵時,我第一次看見你顯出女兒本色,就知道我生命中不能沒有你。如今,我已經在秦國展示了我的為政信念,完成了我的治國誌向,變法已經走上了正軌。我還有什麼不能舍棄?我還需要權衡什麼?深思什麼?三個月前,我的心意就已經決斷,我就開始為告退做準備了,難道徘徊延誤直至陷入尷尬,才叫深思熟慮麼……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那是關心則亂。準備吧,我們將再也不會分開了!”衛鞅慷慨激昂,語氣淩厲,擲地有聲的宣言中卻似乎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火氣。
白雪靜靜的聽著,始終看著火氣十足的衛鞅,明亮的眼睛中溢滿愛意與寬容,仿佛一個母親看著暴躁的發泄委屈的兒子。她從案前站起,輕輕的將衛鞅扶著坐到長案前,又給他斟了一盞濃釅的苦茶,跪坐在衛鞅對麵,“鞅,我們的至真情愛,我從來沒有絲毫動搖過。然則,我們麵臨的不是會不會失去我們的愛,而是我們的愛該當有一個什麼樣的歸宿?鞅,我們麵臨的是婚嫁的挑戰,而不是情愛本身的危機。情愛需要激情與勇氣,婚姻則需要權衡與深思。”
“婚嫁是情愛的歸宿。隻有大婚,我們的情愛才是完滿的。”
“鞅,婚嫁是情愛的歸宿,但卻不是唯一的歸宿。當情愛不能與婚嫁並立的時候,情愛反而會更加純真美豔,驚世駭俗。”
衛鞅又一次深深的驚訝,“你?你想,將我們的情愛與婚嫁分開?匪夷所思!”
白雪嫣然一笑,“鞅,你不是尋常士子,你所遇到的婚嫁,也不是一場尋常的婚嫁。而你卻選擇了尋常士子處理尋常婚嫁的辦法。這就是沒有權衡,沒有深思。”
“小妹,隻要走得通,簡單尋常有何不好?”
“不。你是在逃避自己,最終毀滅自己。”
衛鞅哈哈大笑,“小妹啊,你這是何苦來哉?危言聳聽了……”
“鞅,不要逃避靈魂的本色。假若我們真的退隱山林,我就會失去你的靈魂,而隻擁有你的生命與肉身。那樣的事兒,白雪可不想做。”她一絲不苟的話語中沒有一點兒笑意
“癡人說夢!”衛鞅卻是揶揄的微微一笑。
突然,白雪也對著衛鞅輕輕一笑,低頭默默不語。過得片刻,白雪抬起頭來平靜的看著衛鞅,“莫要躁氣,你我之間,無須辯白什麼,也無須回避什麼。你一定要耐下性子,聽聽我的心裏話。可好?”
衛鞅認真的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