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滑厘手捧陶碗站起,環視四周,“諸位貴客高朋、同門學人,秦公以不速之客闖入我墨家總院,通過了墨家的論政大戰,實堪可賀!巨子明令教誨:自今日開始,墨家與秦國誤解澄清,言歸於好,墨家子弟要勤訪秦國變法,以富學問。來,為秦公高風亮節,為衛鞅變法初勝,為諸位高朋遠來,共幹粗茶一碗!”
“幹——!”全場轟然,大碗叮當,笑聲一片。
老墨子喟然一歎,“百裏子啊,若非秦公此來,隻怕我老夫要親自出山,大動幹戈了。秦公進山,乃墨家警鍾啊。終究是老了,我沒想到,天下竟出了秦公衛鞅君臣英才,為政論理竟如此透徹精辟,老夫深感已成西山半月矣。”
百裏老人大笑一陣,“大哉!老墨子也。該隱則隱,何其明睿?”
秦孝公謙恭拱手,“墨子前輩乃當世聖賢,我輩少時便仰慕如泰山北鬥。今前輩雖老,然墨家精神則永遠年輕,墨家情操將永世垂範。人生若此,前輩何憾之有?”
老墨子大笑,“然也然也,朝聞道,夕死可矣。何憾之有?”
“老師,這可是孔夫子的話喲。”玄奇笑道。
老墨子詭秘的一笑,“孔夫子的許多話,可是不得不聽啊。”他晃動禿頭的滑稽神色,引得眾人一場大笑。
百裏老人道:“老墨子玄機深遠,能以秦國變法為大道之聞,巍巍乎高哉!”
老墨子微笑,“秦公,你可知衛鞅老師為何人?”
秦孝公搖搖頭,“沒有問過,也沒有想過。”
“百裏子呢?曉得麼?也不曉得?”老墨子微笑搖頭。
白雪忍不住問,“墨子前輩,莫非知道衛鞅師門?”
“你問老夫?我呀,也不曉得!”老墨子縱聲大笑,充滿獨享天下秘密的快樂,笑罷很是鄭重的問,“秦公信不信鬼神?”
秦孝公沉默有頃,“信得三分吧。墨子前輩有敬天明鬼之說,可是真的相信?抑或為了告誡惡人惡政?”
墨子悠然道:“老夫與儒家相悖,一生崇信天道鬼神,而且常常感到鬼神就在我們周圍。”說得周圍人不禁肅然顧盼。老墨子卻是慨然長歎,“天道悠遠,人世蒼茫。幽冥萬物,人卻識得幾多?若天無心誌,人無靈魂,何來世間善惡報應?人間萬事,非但個人善惡恩怨有鬼神明察,大如國家興亡,法令代謝,亦有天道感應鬼神明察。行善政者國家興旺,行惡政者國家滅亡。此所謂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也。”
秦孝公肅然拱手,“請教墨子前輩,對法家有何評判?”
老墨子雪白的長眉一挑,“老夫對法家相知至深,其弊在求治太速。速者易苛,易入富國窮民之途啊。天將興秦,惟願戒之。世道滄桑,當從容求治也。”
時已月上東山,場中風燈熄滅,更顯月光皎潔。秦孝公默默沉思。老墨子對禽滑厘笑道:“何不對秦公一舞《鬼歌》?”
“《鬼歌》?”秦孝公與百裏老人等盡皆驚訝。
“此乃老夫新作,我當親自為諸位一歌。”
“啪啪啪”禽滑厘連拍三掌,中間弟子散開,頓時空出一片大場。鄧陵子奏起古琴,苦獲吹起嗚咽的陶塤。八名少年女弟子扮成山鬼模樣,從場外飄進場中,白色長衫,黑發披散,對月起舞,幽怨陰柔。老墨子站了起來,白衣大袖,禿頂閃亮,在一聲女鬼長哭中引吭而歌,渾厚蒼啞的歌聲回蕩在城堡峽穀:鬼兮鬼兮生者魂魄兮飄忽形之外兮幽冥歎無極懲惡不能言兮空有悲啼揚善須待時兮日月太急鬼目如電察天地兮有誰暗室虧心明鬼明鬼兮天地萬物良知兮月夜之下一片和聲,“明鬼明鬼兮,天地萬物良知兮……”
三月陽春,秦國是大大的熱鬧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