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賈但憑左傅大人定奪!”公孫賈滿臉堆笑,雙腿卻簌簌發抖。
剛剛掌燈,吏員便抬進滿蕩蕩兩案公文。衛鞅在書案前坐定,便準備開始批點。正欲提筆,景監匆匆走進,將太子府的事詳細說了一遍,衛鞅禁不住大笑,卻是什麼話也沒說。景監知道衛鞅規矩,說完便立即忙著打理公事去了。剛剛批得幾卷,衛鞅突然覺得麵前有個身影!不自覺間,手中鐵筆短劍搬飛出!隨即抬頭,卻見侯嬴握著鐵筆微笑著站在麵前。
“呀,是侯兄。”衛鞅籲了一口氣,“嚇我一跳呢。來,請坐。”
侯嬴笑道:“我看你這鐵筆不錯,鵝翎中竟有箭頭,可謂綿裏藏針啊。”
“侯兄有眼光,此乃鐵筆鵝翎劍,老師贈我的,不想第一次就用錯了。”
侯嬴坐到對麵,“鞅兄,我聽說城裏有過刺客,特來看看。荊南失蹤,你可要加意小心。”衛鞅點頭,隨即深鎖眉頭:“侯兄,你說天下哪個學派,能與墨家劍士抗衡?”
侯嬴一怔,搖頭笑道:“如何?你想求援?”
“哪裏話來,一夜之間,墨家劍士竟然被一個來曆不明的門派趕走了。”
“有此等事體?這批劍士斷的厲害。”侯嬴驚訝。
“他們顯然是想幫我,豈不知幫了一個大大的倒忙。”
侯嬴臉色微變,“如何?幫了倒忙?願聞其詳。”
“咳,”衛鞅歎息一聲,“也難怪。他們如何能明了這政道奧妙?為政治民,許多事情是不能大白於天下的,這便是所謂國家機密了。權臣執政,永遠都會有政敵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政敵之仇殺,可防可治,不可告民。原因何在?這民情如海,有風必有浪,浪急則國家傾覆。政敵之行若大白於天下,反治刁民便會與之通連呼應,使民心不穩,國策難行。墨家乃近百年來震懾天下的正正之旗,在民在官,皆可振聾發聵。墨家對我變法之偏見,本屬誤解,必能消除。今墨家劍士在櫟陽被襲擊驅逐,加之一場大火,使朝野皆知墨家認定秦國變法乃暴政虐民,流言便會不脛而走,如此長了誰的誌氣?滅了何人威風?變法正在爬坡之時,庶民方醒未醒。經此一舉,民心惶惑,無從辯識。墨家之誤解便會更深一層,豈非要大費周折?侯兄思之,這是否幫了一個倒忙?”衛鞅說得緩慢沉重,憂心忡忡。
侯嬴聽著聽著,額頭竟然滲出晶晶汗珠,大是惶惑不安,突兀自語,“如何便沒想到這一層?”又警覺醒悟,笑道:“鞅兄勿憂。敢與墨家對陣者,必非尋常之輩。我之愚見,解鈴還須係鈴者,也許他們會自己補禍的。”
衛鞅感慨一歎,“雖則幫了倒忙,然則衛鞅有此無名知音,也足可自慰了。知我變法者,唯此人也!又何求補禍?”
侯嬴也是一歎,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感動,“鞅兄,侯嬴告辭。”
送走侯嬴,衛鞅竟是無心披閱公文,便在庭院中踱步,仰望天中明月,卻是心潮起伏。不知白雪可曾平安回到了魏國?墨家會不會找她的麻煩?君上在西部巡視,如何還沒有消息?車英找到君上了沒有?墨家倉促退去,下一步可能如何?和墨家的這場敵對誤會如何化解澄清?有沒有必要親自去一趟墨家總院……亂紛紛想來,竟是一時沒有頭緒。但無論如何行動,都要等君上回來再說,櫟陽不能沒有鎮國之主,君上與衛鞅,必須有一人守在櫟陽。還是君上鎮國合適,畢竟是衛鞅對山中生活與學派門戶熟悉許多,絕不能讓君上去冒險。對,正是如此。變法已開,沒有我衛鞅,君上可以繼續推行變法。沒有了君上,我衛鞅在秦國豈能站穩腳跟?想著想著,衛鞅清晰起來,覺得應該乘窩冬季節化解墨家誤會,給來年春天推進變法清除道路。山地縱然費時,三個月時間,長途跋涉一次也算夠了……
突然,馬蹄聲急如驟雨,在靜夜長街竟如驚雷滾過!仔細一聽,正向左庶長府而來。衛鞅心頭一震,大步匆匆向府門走來。
馬隊正在左庶長府門前收住,車英滾鞍下馬,“衛尉車英,參見左庶長!”
衛鞅心頭一沉,“車英,君上何在?”
“稟報左庶長,君上執意孤身赴險,到神農大山找老墨子論理去了……左庶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