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師弟,玄奇師妹,今日有要事相商。”首座弟子禽滑厘已經五十二歲,睿智威嚴,素來不苟言笑,此刻肅然道:“三月之前,秦國在渭水草灘刑殺七百庶民。今日,焦明從秦國飛回,帶來的消息是,秦國又在渭水斬決十三名族長和郿縣縣令趙亢。這是天下進入戰國以來,最大規模的暴政殺人。主刑殺人者是秦國的左庶長衛鞅。此人號稱變法強國,實則蒙蔽國君嬴渠梁,推行霸道暴政。此等震驚天下的大事,發生在墨家眼前,諸位以為,該當如何處置?”
鄧陵子性急,禽滑厘話音落點便已經麵色通紅,一口楚語短促尖銳:“以變法之名,行殺人之實,當是暴政無疑。暴政必殺啦!這是墨家救世的準繩。不用商議,立即派虎門劍士誅殺衛鞅!”
“莫急嘛。”寬厚穩健的相裏勤悠然一笑,“墨家尚同。要‘同’,就要議,不議如何得‘同’?當初三家分晉後,魏國李悝率先變法,雖然也有弊端,殺了不少人,但畢竟是強了國富了民,給天下帶來了極大變化。也就是從那以後,老師決意對列國變法取審慎對策,不輕易將變法殺人做暴政對待。為此,我墨家多年不出山行動。今衛鞅在秦國變法,本是好事,第一次殺了七百人,我們墨家也沒有輕率出動,而是派了十餘名精幹弟子去細致打探。這次送回的消息,非但有殺害十三族長,而且還有一個縣令趙亢。這趙亢乃秦國雲陽名士,其兄趙良是稷下學宮唯一的秦國士子。趙氏兄弟素有賢名,民間口碑極好。殺得此人,足以證明衛鞅變法大有暴虐邪惡處。上次所殺七百餘人的詳情,苦獲師弟,你謹細,說說。”
苦獲嘴唇厚闊,永遠擰著眉頭,似乎總是在愁苦的思慮,“衛鞅第一次殺的七百人,有三百一十三人乃孟西白三族之庶民,二百一十六人乃三族隸民,一百零一人乃國中疲民,四十人乃遊俠劍士,三十三人乃各族族長,二十一人乃族中巫師。共殺七百二十四人,確為濫使刑殺,震驚天下。這次又殺了秦國名士趙亢和勤耕不輟的白氏族長。此等暴政酷吏,即或變法成功,也是塗炭生靈,用庶民的鮮血澆灌自己的功業,必須給予嚴厲懲戒!否則,墨家之兼愛天下就是空談。”苦獲一字一板的說來,肅殺痛心,場中一陣沉默。禽滑厘點點頭,問:“玄奇師妹,你對秦國甚為熟悉,有何見地?”
“玄奇師妹,怎麼了?病了?”相裏勤關切問道。
第九章 政俠發難黑色鴿子飛進了神農大山(4)
玄奇麵色蒼白,愣怔著不說話,見相裏勤發問,猛然驚醒過來,脫口道:“不會!絕不會如此!他如何能行暴政?定然是搞錯了?”
“玄奇師妹,你說如何?誰出錯了?”禽滑厘正色問。
玄奇默然了。她知道墨家子弟探事的傳統和紀律,那是絕對不允許出錯的。可是,說秦孝公推行殘害民眾的暴政,她是絕然不會相信的。秦孝公是國君,衛鞅變法如果濫殺無辜,他豈能不知?知道了又豈能允許?如果他知道而且也不反對,那就一定另有隱情。然則,墨家探事子弟帶回的消息證據鑿鑿,她能說什麼呢?將近一年,她一直在齊國,對秦國的情況確實不甚了了,能僅僅用自己的信任推翻探事子弟的證據麼?自然不能。然則,秦孝公與衛鞅是暴君酷吏麼?絕不可能。一時間,玄奇心亂如麻,強自鎮靜道:“玄奇以為,秦國刑殺之事定然另有隱情,尚須再查,不宜輕動,請四位師兄詳察。”
禽滑厘道:“玄奇師妹,是否暴政,墨家素來看事實。你所言隱情,乃是一種臆測,如何能改變查核過的事實?”
鄧陵子銳聲道:“玄奇師妹。是否你自己心中有隱情?秦國目下是什麼人都敢殺,連巫師、遊俠都殺。更可恨者,連最窮苦的隸農都殺!墨家兼愛天下,如果不為庶民苦難伸張正氣,我墨家有何麵目對這‘政俠’二字?墨家向來不徇私情,師妹當自省才是啦。”
“鄧陵子,且莫如此講話。”相裏勤平靜的笑笑,“要‘尚同’就必有爭議,玄奇師妹縱有私心,也不至於為暴政張目,無非要查清楚罷了。現既已查清,玄奇師妹也會和我們一樣的。”
苦獲硬邦邦道:“事不宜遲,當盡快動手,滅暴政氣焰,為怨民張目。”
玄奇急得麵色通紅,“不然。若諸位師兄皆持此論,玄奇提請老師定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