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鞅清楚的知道外麵的種種熱鬧,但是他不聞不問,隻是專心致誌的在縣府中翻閱罪犯口供和各縣有關記載。凡是趕來求見的宗室貴族、勳臣元老、隴西戎狄首領、地方大員等,非但見不到衛鞅,連景監、車英也見不上。景監委派的三名書吏專門接待這些人,所有的禮物都收,所有的書簡都留下,所有的說辭都用一句話回答:“一定如實稟報左庶長。”十天之中,貴重禮物和秘密書簡已經堆滿了一個專門的小房子,看守的吏員們簡直不敢相信,窮困的秦國如何能突然冒出如此多的奇珍異寶?

第十三天,衛鞅走出了書房,打破了沉默。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取締渭水草灘的臨時集市,將一切商賈盡行清理。當日午後,渭水草灘便又成了炎熱的曠野。第二道命令,便是派趙亢征發五百民伕修築刑場。第三道命令,派車英緊急將所部兩千鐵甲騎士全數調到郿縣聽候調遣。第四道命令發往秦國所有郡縣,命令各縣縣令率領全縣所有村正和族長,三天後趕到郿縣。第五道是秘簡,飛馬送往櫟陽國府。

隨著使者的快馬飛馳,秦國朝野又彌漫出濃厚的驚恐、疑惑和各種猜測。有人說,天候不祥,左庶長要大開殺戒了。有人說,犯罪的主謀都是富人,還不是殺幾個窮人完事。更有人說,左庶長收了難以計數的奇珍異寶,人犯們一個也沒事兒。國府內外安靜如常,國君也沒有以任何形式召集朝會議事,好象秦國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櫟陽的上層貴族們則保持著矜持的沉默,對變法,對郿縣發生的一切都緘口不言,看看平靜的國府,相互報以高深莫測的微笑。

第八章 瓦釜雷鳴七百名罪犯一次斬決(5)

七月流火,郿縣小小的城堡活似一個大蒸籠。中夜時分,衛鞅走出書房,喚出景監車英,三騎快馬出城,在渭水草灘反複巡視。遍野蛙鳴淹沒了他們的指點議論,直到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在遙遠的西天變小變淡,三人才回到城中。

早晨,朝霞剛剛穿破雲層,郿縣城四門箭樓便響起了沉重的牛角號,嗚嗚咽咽,酸楚悲愴。人們從打開的四座城門湧出,奔過吊橋,爭先恐後的向渭水草灘彙聚。田野的大路小路上,都有人手上舉著白幡,身上披著麻衣,腰間係著草繩,大聲哭嚎著呼天搶地跌跌撞撞的趕來。渭水草灘上的低窪地帶,兩千鐵甲騎士單列圍出了一個巨大的法場,將所有趕來的人群隔離在外圍。但四野高地上的庶民們卻如鳥瞰一般,看得分外清楚。鐵甲騎士之內,七百名精選的行刑手紅布包頭,手執厚背寬刃短刀,整肅排列。法場中央一個臨時堆砌的高台上,坐著威嚴冷峻的衛鞅。景監車英肅然站立在長案兩側。長案前兩排黑衣官吏,則是從各郡縣遠道趕來的郡守縣令。高台下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千餘人,則是秦國所有的村正和族長。所有人都沉默著,偌大的法場隻能聽見風吹幡旗的啪啪響聲。

郿縣令趙亢匆匆走到高台前低聲稟報:“左庶長,人犯親屬要來活祭。”

衛鞅:“命令人犯親屬遠離法場,不許攪擾滋事,否則以擾刑問罪。”

趙亢又匆匆走到法場外宣示左庶長命令。法場外的罪犯親屬們第一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垂頭癱在草地上無聲的哭泣著。曆來法場刑殺,都不禁止親友活祭,如何這秦國新左庶長連這點兒仁義之心都沒有?未免太得無情!其餘看熱鬧的萬千庶民也都一片寂靜,全然沒有以往看法場殺人時的紛紛議論。人們在如此巨大的刑場麵前,第一次感到了國家法令的威嚴,感到了這個白衣左庶長的強硬與無情,竟全然不是人們原先議論想象的那麼軟弱,竟敢擺這麼大的法場!忠厚的農夫們想起了三月大集上的徙木立信,不禁相顧點頭,低聲歎息,“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太陽升起三杆時,景監高聲下令:“將人犯押進法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