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到得西邊山頂時,馬隊趕到了孟鄉總幹渠。衛鞅立馬殘堤,放眼望去,暮色蒼茫,四野汪洋,水麵上漂浮著黑壓壓的屍體,鷹鷲穿梭啄食,腐臭氣息彌漫鄉野。孟鄉九村所在的高地,全變成了一座座小島。
衛鞅麵色鐵青,斷然命令,“郿縣令,即刻派人關閉總幹渠。”
趙亢答應一聲,飛馬奔去。
太陽落山時,渭水總渠口終於被堵住了。晚上,衛鞅在郿縣縣府接連發出三道命令。第一道,命令趙亢帶領縣城駐軍步卒二百人並沿岸民眾,立即搶修渠堤。第二道,命令車英帶領鐵甲騎士,星夜到戎狄聚居區緝拿所有罪犯,不許一人逃匿。第三道,命令各縣將新法頒布三個月期間,公然聚眾惡鬥的罪犯全部押解到郿縣。趙亢、車英和信使們出發後,衛鞅心潮難平,燈下提筆疾書兩信,吩咐快馬使者即刻送往櫟陽左庶長府。
此刻,秦孝公正在庭院裏練劍,稍稍出汗,他便回到書房埋首公案。新法頒布三個月,他案頭的簡冊驟然增加,全部是朝野城鄉通過各種渠道直接送給他的民情秘報。他認真仔細的閱讀揣摩了這些秘報,感到了一種不尋常的的氣氛在彌漫。這些秘報能直接送給國君,而不送給總攝國政主持變法的左庶長衛鞅,本身就意味著對新法令的輕慢和不滿。秘報者背後的意圖很明顯,國君是被權臣蒙蔽的不知情者,罪責是外來權臣的,國君應當出來廢棄惡法安撫民心。秦孝公警覺的意識到,變法能否成功,目下正是關鍵。秘報所傳達的“民意民心”,雖然是一種葉公好龍式的驚恐,但也是一個危險的信號——變法的第一個浪頭便遇到了疲民裹挾民意的騷動浪頭,如何處置,關係到變法成敗,其中分寸頗難把握。秦孝公沒有把這些秘報和自己的判斷告訴衛鞅。他相信,以衛鞅的洞察力,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彌漫朝野的流言。他要看一看,衛鞅如何判斷目下的大勢,如何處理這場民意危機。如果衛鞅沒有處理這種普遍危機的能力,秦孝公倒是願意早日得到證明,以免在更大的危機來臨時因信任錯失而造成滅頂之災。畢竟,衛鞅沒有過大權在握的實際經驗,掌權之後能否還象論政時候一樣深徹明晰,還需要得到驗證。正因為這樣,秦孝公深居簡出,絲毫沒有過問變法的進程。
目下,秦孝公埋首書房,就是要謀定一個預後之策,以防萬一。
“君上,左庶長府長史大人求見。”黑伯在書房門口低聲稟報。
“景監?讓他進來。”秦孝公有些驚訝,景監在夜半時分來見,莫非有大事?
景監疾步走進,拱手道:“君上,郿縣三族與戎狄人大肆械鬥,死傷無算,左庶長已經趕去處置。這是左庶長給君上的緊急書簡。”
“為何械鬥?”秦孝公問。
“孟西白三族堵了幹渠,戎狄人爭水,故而大打出手。”
“準備如何處置?”
“左庶長決斷尚不清楚。想必給君上的書簡裏有稟報。”
秦孝公打開手中銅管,抽出一卷羊皮紙展開,但見酣暢淋漓的一片字跡:衛鞅拜會君上:眉縣私鬥,乃刁民亂法與秦國痼疾所致耳。臣查,其餘郡縣亦有亂法私鬥者三十餘起。治國之道,一刑,一賞,一教也。刑賞不舉,法令無威。刁民不除,國無寧日。臣擬對犯罪刁民按律處置,無計多少。本不欲報君上,朝野但有惡名,臣一身擔之。然法令初行,君上當知,臣若有不察,請君上火速示下。臣衛鞅頓首。
秦孝公思忖有頃,問道:“依據新法,此等私鬥,該當何罪?”
“回君上,糾舉私鬥,首惡與主凶斬立決,從犯視其輕重罰沒、苦役。”
“首惡與主凶有多少?”
“詳數景監尚難以知曉,推測當在三百名以上。”
“從犯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