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老人驚訝沉默,突然大笑,“申不害啊申不害,你就為如此荒唐理由不去秦國?”

“荒唐?”申不害又是冷冷一笑,“我申不害的學問才能,是自己苦修來而來,真材實料。可二十年來,那些名家名士誰承認過我?若非在稷下學宮與那些名家名士連續的學問較量,申不害還不是泥牛入海?申不害要成名,要建功立業,就不能給別人做嫁衣裳。否則,申不害的功勞就會莫名其妙的沒有了!和衛鞅同到秦國,變法的功業會有申不害麼?沒有,決然沒有!不怕高兄評判指責,申不害必得獨身創業,才能證明我自己的學問才能是自己發奮得來的,而不是靠名門高足起家的。高兄,名士們認為我荒唐,我也認了。然則,不是申不害一類,不知申不害苦衷啊。”

百裏老人沉吟有頃,笑道:“如此說來,申不害是要和衛鞅較量變法了?”

“然也。”申不害感慨激奮:“沒有較量,何以證真偽?明高下?辨文野?若非實力較量,何有戰國大爭之世?”

玄奇詭秘的一笑:“高孫看先生,留在韓國必有另外思慮,非純然為了較量。”

申不害哈哈大笑,“高孫不愧讀我《申子》,一語中的!高兄試想,秦國窮弱之邦,變法之首要,當在富民強兵。做此大事,變法立製為第一,術有何用?而韓國不然,民富國弱。因由在貴族分治,官吏不軌,國君無統馭臣下聚財強兵之術。當此國家,整肅吏治為第一。惟其如此,術有大用。衛鞅若來韓國,定會捉襟見肘。申不害若入秦國,也會力不從心。高兄高孫,如何?申不害可是實言相告?”說完,便大飲了一爵。

百裏老人默默點頭,仰望天中明月,悵然一歎。

玄奇笑道:“依先生之言,倒是各得其所了。”

申不害拊掌大笑:“然也,然也。”

百裏老人麵色平和,悠然笑道:“申兄為韓相,何以治韓?”

“吏治第一,強兵次之。”申不害正色答道。

“強兵之後,又當如何?”

“先滅秦國,再滅魏國,最終一統天下!”申不害慷慨激昂。

百裏老人仰天大笑,“好!好誌向。想沒想過韓國若被人滅,君當何以處之?”

“殺身以謝天下。”申不害沒有半分遲疑。

百裏老人喟然一歎:“天道無私,是以恒正。老夫來遲一步,也是天意啊。”

申不害大笑飲酒,院中大樹上的貓頭鷹驚得噗嚕嚕飛走。百裏老人抬頭看看天中一鉤殘月,悠然笑道:“申兄啊,我該告辭了。”說著便站起身來。

申不害正色道:“二十年後,請高兄秉公評判,申不害、衛鞅誰為法家大道?”

“你們倆啊,誰能做到二十年丞相,誰便是法家大道。”

“噢?你是說,申不害做不到二十年丞相?”

“天曉得。老夫如何曉得?”說完一拱手,“告辭。”便和玄奇走出破院子揚長而去。

申不害望著爺孫二人走出院子,不禁悵然一歎,自言自語:“如此高人,如何就不知他姓名?如何他也不說,真世外隱士也。”

此時,雄雞高唱,東方欲曉。申不害練了一趟自創的山跳功夫,臉上微微冒汗,頓覺精神抖擻。他喊進跟隨小吏,吩咐將他的破舊大書箱搬到新宅去,將這舊院子一草一木不許動的封存起來。吩咐完畢,上馬飛馳進宮去了。

今日清晨,是申不害動議的第一次朝會。韓昭侯要在朝會上正式冊封他為丞相,而後由申不害以丞相之身宣示韓國的變法步驟。這是韓國國策轉折的重大朝會,也是申不害自己首次登堂入室,與國與己,均是關係重大。申不害雖然已經想好了種種預定方略,但還是有些緊張。

距離卯時還有一刻,申不害匹馬馳進宮門車馬場。他感到驚訝,如何竟沒有一輛軺車開來?車馬場如此冷清?他沒有多想,將馬栓好,大步往中門而來。

“站住。何人?何事啊?”一個輕慢悠長尖銳的聲音從台階上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