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鞅對這般精巧多變的酒尊見所未見,連連讚歎造物者之神奇。白雪笑道:“這雁形尊材質極薄極韌,能裝兩斤酒呢。老父當日商賈遠行,就帶它隨身。”說著搖搖雁形尊,“你看,一點不會漏的。”又拿過紅木匣道:“這個木匣隻裝一斤幹肉,六寸長,五寸寬,三寸厚,不妨身的。”說完,便一陣捏、揪、擠、拍,雁形尊便穩穩立在書案上放出酒香;又一按紅木匣銅扣,匣蓋輕輕彈開,輕巧的揭去一層白紗,一方紅亮亮的烤鹿肉便發出悠長濃鬱的香味。

衛鞅不由咽咽口水笑道:“如此口福,神仙難求也。洞香春有麼?”

白雪微笑搖頭,“這是家傳物事。白氏家計從來與洞香春不牽連的?”

“如此巧惠,府中炊師能治大國了。”衛鞅讚歎。

白雪明朗頑皮的一笑,“不敢當,這可是我自己動手做的也。”

刹那之間,衛鞅又看到了“布衣小弟”的可愛神態,不由“啊”了一聲,卻轉口笑道:“你?會下廚?”

白雪悠然道:“下廚有何驚訝?有人要吃飯,就得有人下廚了。”

衛鞅大笑道:“好,那我們就吃將起來。”

時而娓娓侃侃,時而感慨歎息,衛鞅吃酒,白雪飲茶,兩人竟是不知不覺間談到了斜陽夕照,才一齊笑著叫道:“呀,太陽偏西了!”

白雪回到安邑城內時,正是日落黃昏時分。她沒有走顯眼的天街,而是從一條小巷進了洞香春。這是白氏主人進洞香春的專用秘道。

白氏祖傳的經營傳統,是盡量少幹預所開店鋪、作坊、酒肆的日常生意。白氏遍及列國的商賈字號,都有一個總執事,呼之為“總事”,日常交易一概由總事掌管。白氏主人隻是在月底年終查賬決事,或大的時令節日來聽聽看看而已。這種奇特的鬆散的經營方略,卻竟使白氏的商賈規模在三代人的時間裏迅速擴大,且沒有一例背叛主人或中飽私囊的壞事出現。白圭以商入相,魏武侯問其商道秘術,白圭回答:“商道與治國之術同,放權任事,智勇仁強。”魏武侯問其治國方略,白圭答曰:“與商賈之道同,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正是在白圭掌事的三十多年中,白氏成為與趙國卓氏郭氏、楚國猗氏、齊國刀氏、韓國卜氏齊名的六大巨商。白圭的經商天賦獨步天下,他曾經驕傲的說:“吾治生產商賈,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李悝行法是也。”多少商賈許以重金請求他傳授秘術,白圭以蔑視天下的口吻宣示:“為商之人,其智不足以通權變,勇不足以任決斷,仁不足以明取予,強不足以有所守,雖欲學我術,終不告之也。”但是,對他唯一的一個女兒,白圭卻從來不傳授商賈之道。白雪曾經幽幽的問:“女兒不通商賈,父親的生財秘術就失傳了,悔不悔也?”白圭大笑,“日有升沉,月有盈虧。天生我女,不予我子,乃上天懼我白圭斂盡天下財富也,何悔之有?女兒冰雪聰慧,讀書遊曆足矣,何須經商自汙?”

正是白圭這種超凡脫俗的開闊性格,滋潤生長了白雪輕財貨重名節的名士襟懷。然而奇怪的是,白氏產業卻沒有因為白圭的病逝而萎縮,增長擴大的速度雖然慢了一些,卻是依舊在增長。白雪是更加寬鬆了,且不說從來沒有去過辦在列國的商號,就是安邑的洞香春她也極少來。巧的是,上次一來就遇到了談政論棋意氣風發的衛鞅,使她不由自主的多次秘密來到洞香春。她雖疏於辦事,一旦辦起事來卻是思慮周密。為了經常性的掌握各種消息傳聞,扶助衛鞅早日踏上大道,她派自己的貼身女仆梅姑守著她在洞香春的專用密室,專門做傳遞聯絡。她每次來也絕然不問生意,隻做她自己關心的事,仿佛這豪華的洞香春和她沒有關係似的。

雖然天色還沒有盡黑,洞香春卻已經是華燈齊明了。

“小姐,正等你呢,急死我了。”看見白雪走進密室,梅姑急忙迎了上來。

“如何?出事了?”白雪微笑問道。

梅姑低聲道:“有個黑衣漢子不聲不響,在外廳坐了兩個時辰……”猛然感到身後有氣息微微,一轉身,發現一個黑衣男子悄無聲息的站在她身後,身材高大,連鬢胡須,麵色碳黑,不禁“啊!”的驚叫了一聲,“就,就是他。”

白雪笑道:“梅姑,你到外麵去看看吧。”待梅姑匆匆出門,白雪向黑衣人拱手道:“壯士,可是侯贏大哥派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