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枯瘦的雙手,緊緊拉住衛鞅,眼中一絲光焰漸漸熄滅,溝壑縱橫的老臉漸漸舒展開來——老公叔走了,心灰意冷的走了。

衛鞅默默站在榻前,冰冷的悲哀湧上心頭,大滴眼淚滾到臉頰。他向公叔痤的遺體深深一躬,“公叔大人,感謝你知我至深。可你沒有回天之力,隻能眼睜睜看著魏國滑進深穀。大人,你無愧於魏國,你就安息了吧。”

這天夜裏,公叔府掛起了白色燈籠,府中上下人等皆是麻布孝衣大放悲聲。消息傳出,安邑城有人歡喜有人憂,洞香春論戰堂竟是擠得水泄不通,通宵達旦的辯駁詰問卻依舊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魏惠王當夜便趕赴公叔府,身穿白色孝衣,在公叔痤的靈位前放聲大哭。魏王的祭奠驚動了安邑的權臣和官場,高車駿馬一時間擠滿丞相府門前的停車拴馬場,高官重臣們一片白衣,一片痛哭。但在洞香春論戰堂卻有一個傳聞:隻有上將軍龐涓沒有去公叔府祭奠。消息引得列國客人和安邑士子們又是一番激烈爭辯與諸般猜測。

十天之後,公叔痤被隆重的安葬在安邑城南的靈山巫真峰下。孤峰為陵,南眺鹽澤,建造得竟是與魏文侯陵園所差無幾。魏惠王與公叔夫人商議,鑒於老丞相膝下無子,決定選派府中一個得力幹員守陵三年。正在仔細挑選時,不想侍女來報,說有人自請守陵。夫人一問,竟是中庶子衛鞅!

魏惠王釋然一笑,“老丞相好象說到過這個人。讓他去吧,也不枉老丞相賞識他一場。”

龐涓匆匆向王宮走來。

此刻他是既高興又煩惱,高興的是公叔痤死得其時,給他空出了一個巨大的權力位置。戰國之世,上將軍雖然也是位高權重,獨立開府,但畢竟不能總攬國政,使他無法展現自己為政治國的出色才能,也無法使魏國在自己全麵調度下完成大業。若能做了魏國丞相,非但位極人臣,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而且出將入相,達到文治武功兩方麵的功業極致。但是,就在他雄心勃勃的拒絕參加祭奠公叔痤,以顯示自己不與老朽同流的時候,他的軍中掌書卻從洞香春帶回一個傳聞:魏王對丞相的人選未定,將在他與公子卬之間確定!這使他大感意外,內心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起來。平日裏他不大瞧得起洞香春,認為那是淺薄士子附庸風雅的地方,多次拒絕了到洞香春論戰天下大勢和用兵之道的勸告。但是他對洞香春的神秘傳聞可是從來不敢小視,那個鬼地方從來沒有空穴來風,許多要害的轉折都將洞香春的傳聞變成了事實。龐涓曾經大義凜然的向魏王進言,請求取締這個滋生事端的酒肆,認為那是魏國糜爛**的淵藪,是列國密使刺探魏國機密的最好渠道。可魏惠王卻是哈哈大笑,“上將軍哪,洞香春大有根基,天下聞名,文侯武侯都視為安邑文華之明珠,我如何取得?”顯然對他的主意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悅之色。這個討厭的地方如今傳出了這樣的消息,至少證實魏王向某個親信透漏過這個想法,宮廷之內已經有人知道了。一時間,他感到很有些悲哀與忿忿然。公子卬何許人也?浮華紈絝的王室子弟一個,除了精於聲色犬馬,沒有一樣正經本領。如此之人,也在丞相人選之列,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然則有何辦法?他龐涓在魏國沒有任何根基,平日裏也不屑於和那些屍位素餐的王室人物交往,唯一的根基就是他自己的實力才能和已經建立的功勞。但是細細一想,本領才能這種東西,憑它謀生那是綽綽有餘,憑它建功立業也可能大有可為,惟獨要憑它在官場周旋,那可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自古以來,才華之士比比埋沒沉淪,誰來理論?尤其是魏國這種已經開始滲透**的國家,要靠才能功勞獲取更大權力,好象隨時都有可能跌進深淵。一時間,龐涓對魏國有點兒喪失了信心,對魏王似乎一下子觸摸到了平日沒有覺察的東西,沮喪了很長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