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丞相,我看魏國氣象不佳,魏王不會用我的。”衛鞅顯得很淡漠。
“何以見得?”公叔痤蒼老渾濁的聲音中透露著驚訝。
“一則,魏王即位以來好大喜功,不務國本,醉心炫耀國力。如此國君,對魏國衰退並無洞察,對治國人才也不會有渴求之心。二則,魏國官場**過甚,實力競爭之正氣消弭,趨勢逢迎之邪氣上長。魏王被**奢靡浸淫,如何能超拔起用一個小小中庶子?三則,上將軍龐涓已經成為魏王的肱股重臣,他的戰功使魏國朝野已經被表麵強盛所迷醉。連同魏王,沒有人會想到魏國的實力正在日漸萎縮,更沒有人想到魏國需要第二次變法,第二次登攀。時勢如此,魏國如何能急迫求賢?”說到這裏,衛鞅沉重的歎息一聲,“公叔丞相,魏國不會強大很久了。衛鞅留下,也是無用。”
公叔痤緊緊盯著衛鞅,老眼中閃著一種奇特的光芒,“鞅啊,你總是有特異見識。這也正是我要鼎力薦舉你的理由。然請你實言相告,魏王若能真心用你,委以重任,你將如何?”
“二十年之內,魏國一統天下。”衛鞅的語氣陡然變得堅定而自信。
公叔痤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滿臉泛著興奮的紅光,“鞅嗬,我將不久於人世了。你能告訴我,你真正的授業恩師是何人嗎?我真想見這位高人一麵哪。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人生一大樂事也。我渴慕這位高人有你這樣的弟子。”
衛鞅:“公叔丞相,先生與我有約,永遠不說出他的名字。我應憑自己的真才實學立足於天地之間,而不能以先生名望立身。我之善惡功過,均應由自己一身擔承。我當信守約定。”
公叔痤默然良久,慨然歎息,“世間有你等師生這般特立獨行,人世才有五色當空,豐沛多采哪。”
侍女走進來低聲稟報:“丞相,魏王駕到。”
公叔痤眼中顯出興奮的光芒,低聲道:“鞅啊,你先下去吧。”衛鞅點點頭,從側門從容的走了出去。
“魏王駕到——!”寢室外護衛一聲長長的報號。
魏惠王來了。輕車簡從,樸實無華,與往常大相迥異。他很是知道,老公叔不事奢華且很厭惡珠光寶氣高車駟馬那一套,有幾個王室子弟都因為這個原因曾被老公叔罷職。魏惠王自己雖說是一國之王,老公叔也不能拿他如何。但對這個資深望重的三朝老臣,魏惠王總是有點兒莫名其妙的顧忌。這與對龐涓的隱隱約約的不喜歡不同。龐涓是布衣名士,並無盤根錯節的根基淵源,魏惠王無須在龐涓麵前掩飾什麼。但老公叔不同,且不說是公叔一族是三家分晉前的魏氏世族,族中子弟遍及魏國官署,僅僅老公叔這個德操口碑滿天下的老權臣就夠你消受。他要總是嘮叨你的短處,你就肯定安生不了,因為那很快就會被國人當做權威評判,你也自然就名聲大跌。對這樣一個老古董式的名臣,縱是國王,也得收斂收斂。每見老公叔,魏惠王都要刻意樸實一次,弄得很不自在。這也是魏惠王很少到丞相府的原因。公叔痤一病經年,他隻來探望了一次。他寧可不斷派內侍送來名貴藥材和種種禮物,也不願和老公叔直麵敘談。昨日在逢澤獵場聽到老公叔病危的急報,他甚至有點兒隱隱約約的高興和輕鬆。這種不和時宜的老臣子,罷官會招來國人非議,聽任他掌權又確實礙手礙腳,最好的結果是他不要象長青果一樣結在世上。看來老公叔終於是要讓道了,魏國君臣新銳放開手腳的日子也就要到了。今日,魏惠王特意換了一套半舊的便服,坐了一輛普通的軺車來的。唯一的特殊是車中帶了五千金,準備賜給公叔夫人後半生安度晚年。同時,魏惠王已經決定,要隆重舉行老公叔的葬禮,讓天下都知道魏王敬老尊賢的美德。
魏惠王走進寢室時,臉上溢滿了沉重和哀傷。
公叔痤在榻上欠身拱手,“魏王恕臣重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