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牛車拉著一方用黑布包裹的大石,牽牛趕車的是一位和他一樣白發蒼蒼的老者。車後站著的是一位粗黑布衣的後生。趕車老者拱手做禮,“敢問足下,可是白駝老人?”
櫟陽城有牛車的絕非尋常人家。老人連忙拱手:“石工白駝,見過大人。”
“我想請足下刻一大石,一百老刀幣,不知可否?”
刻石?老石工感到驚訝。連年征戰,死者無算,暴屍荒野尋常事,何曾有人給死者立碑刻石?他已經二十年沒有給人刻過石碑了。今日此人要刻石,莫非國府裏有大人物崩逝了?況且工錢高出尋常三倍之多,尋常平民誰有如此氣魄?又覺不對,公室石刻,曆來是櫟陽令派遣裏長傳令他進宮服徭役的啊,何曾有上門做請的?老石工惶惑中不及多想,深深一躬,“粗使活計,何敢當一請字?請大人站過,我喚街鄰前來搬石。”
“不勞不勞,我自搬進來便是。”老者從容拱手,一轉身從平板牛車上將大石橫著翻起,微微蹲身背靠大石,輕輕的“嗨”了一聲,已經將大石背起。白駝老人慌得連忙讓路,驚訝麵前老者竟有如此大力,一不小心,腳下打滑,已經跌倒在院中。白駝老人慌得忙不迭跪在泥地裏向天叩頭,高聲禱告,“上天哪上天,小民不意滑跌,你可不能不下雨啊!”牛車後一直沒說話的黑衣後生快步走過來扶起老人,“老人家,男跌晴,女跌陰,老人家跌得下連陰。你怕老天不下雨麼?”白駝老人禁不住嘿嘿嘿笑個不住,“後生啊,我看你是個貴相。你這個咒解得好,解得好啊!老人跌得下連陰?虧你想得出!老秦國不能沒有雨啊。”黑衣後生笑道:“民心就是天心嘛,上天還能另一套?老人家,進屋吧,院子裏淋雨呢。”這時,背大石的老者已經穩步走到了中間沒有門的石刻坊,小院中留下了足足有半尺深的一串腳印!老者似乎對這裏很熟悉,一蹲身便將大石板擱在了最適合鑿刻的木座上。趕黑衣後生將白駝老人扶進來,黑衣老者已經氣定神閑的站在那裏了。老石工上下打量,驚訝得合不攏嘴,深深一躬,“老哥哥,真道天人神力。”
黑衣老者笑道:“白大哥,不敢當。看看這塊石板吧。”
老石工走到石架前一瞄,已經從黑布沒有包嚴實的角落看出這塊石板並非新采的山石,而是一塊很難打鑿老青石板,不禁拱手問道:“老哥哥幾時來取?”
“請白大哥目下就做,我等在此守候,刻完搬走。”
“老朽多年未動斧鑿刻刀……”白駝老人有些忐忑,實在怕對不住麵前這兩位貴人。
“老人家,國人說你是鬼斧神工,不會差池的。”
看著這年輕人的信任目光,白駝老人頓時精神抖擻,“行,請兩位稍坐片刻,我看看字文。”說完熟練的抖開布結,一眼看去,竟是臉色大變。老石工雖遠不能稱為讀書人,但石工行久與碑文打交道,字還是識得些許的。青石板上這鬥大的兩個字分明是“國恥”二字!一時間老石工心驚肉跳——誰敢刻這樣的碑文?將“國恥”刻在石碑上流傳?刹那之間,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麼,回頭打量一老一少,卻見黑衣後生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視著他。
白駝老人也是默默轉身,褪下沾上泥水的衫褲,換上石工勞作時穿的破舊羊皮褲,拿過鐵錘鑿子和斧子走到青石板前。蹲身跨在石板上時,老人雙手顫抖,將鐵鑿湊近大字,卻遲遲不敢下錘。那個黑衣後生站在他身旁幽幽的問:“老人家,老秦人都是這樣想的,對麼?”
白駝老人飽含熱淚,默默點頭。
“那就下錘吧,老人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