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使者被平放在書房的木榻上,灰塵滿麵,大汗淋漓,胸脯急速起伏。連忙掙紮起身,“君上,大事,不,不好。”秦孝公搖搖手,“你先別開口。”回頭吩咐,“黑伯,熱酒,快!”話音落點,老內侍已經從門外捧來一銅盆冒著微微熱氣的米酒。秦孝公接過,雙手捧到黑衣人麵前。黑衣人熱淚驟然湧出,猛然捧住銅盆,咕咚咕咚一氣飲幹。秦孝公接過銅盆遞給老內侍,回頭拉住黑衣人的雙手,“景監,辛苦你了。”
一盆熱酒使金令箭使者景監麵色紅潤,臉上的汗水淚水一齊流下。他撩起衣角就要擦拭,秦孝公卻已經遞過來一條白布汗巾。景監接過拭去臉上汗水淚水,精神頓時煥發,卻是一個英挺俊秀的青年,若沒有久經風塵的黧黑膚色,當算是一個豐神俊朗的美男子。他費力站起深深一躬,“君上如此待臣,景監如何報答?”
秦孝公爽朗大笑,“你為國舍命,嬴渠梁又如何報答?老秦人不說虛話,來,說說你帶回來的好消息。”
景監原本是充滿驚恐急懼長驅趕回的。《免費txt下載》他本能的感到,秦國已經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的關頭。從逢澤到櫟陽兩千餘裏,他兩天兩夜隻是在三次喂馬的空隙裏吃了幾塊幹牛肉。他的大腿內側已經被粗糙的馬鞍磨出了紅肉,疼得他一路上不斷咬牙吸氣。那匹罕見的西域良馬,平時根本不用馬鞭。可是這次竟然被他抽得遍體血痕,景監痛心得不斷咒罵自己,可是還是不由自主的猛抽戰馬。他隻有一個願望,趕快飛到櫟陽!可是當他見到和他一樣年輕的國君時,秦孝公那種異乎尋常的定力使他深為驚訝。景監和大多數秦國臣子一樣,對這位剛剛即位半年多的國君知之甚少。少年時代,景監還曾經和這位當時的公子在戰場上共同打過幾年仗,兩個少年騎士交情甚密。有人嘲諷說,嬴渠梁如果當了國君,景監一定是國君的“弄臣”。然則秦國連年打仗動蕩不定,景監早早就隨父親轉移到了西部戰場,嬴渠梁卻一直留在東部對魏國作戰。隻是在去年的少梁之戰前夕,他才奉命東調,做了前軍副將。《免費txt下載》戎馬倥傯,倏忽十年已經過去,兩人幾乎沒有謀麵的機會。年前新君即位的動蕩時刻,景監奉嬴虔之命,率四千鐵騎隱蔽駐紮櫟陽城外做緊急策應。雖說因局勢未亂沒有派上用場,但這位前軍副將的耿耿忠心卻因此而盡人皆知。一個月前,風聞六國將在逢澤會盟,新君嬴渠梁竟然直接點將,派景監為金令箭使者赴魏國秘密活動探聽消息。景監感到,國君肯定已經嗅到了六國會盟的異常氣息。因為在秦國的曆史上,沒有非常特殊的重大差遣,是從來不啟用金令箭的。但凡持有金令箭者,不但在秦國可以通行無阻,而且在外國遇見秦國人,也可以命令他們做所需要的任何事情。新君首次啟用金令箭,足見其對六國會盟的警覺和重視,足見對他這位少年摯友的信任。可是,當這位新君看到自己風塵仆仆的拚命趕回來時,竟然阻止了他的掙紮稟報,以異乎尋常的細心和真誠,關懷著他的鞍馬勞頓。景監身為世家子弟,從小見過不知多少王公貴族,那種頤指氣使的架勢幾乎是所有貴族難以克服的痼疾。而這位青年君主卻是那樣的質樸厚重,舉止言談間竟沒有一絲一毫的誇張浮華。一刹那間,景監想起了一句老話,“剛毅木訥,可成大器”。
雖則感動,景監還是著急,喘口氣沉重急促的道:“君上,山東六國會盟於逢澤。盟主是魏惠王,會盟主詞是六國定天下。更要緊的是,六國訂立了三條盟約,其一,六國互不用兵。其二,劃定吞並小諸侯的勢力圈。其三,六國分秦,共滅秦國,而後對齊國轉補土地二百裏。”
秦孝公就站在景監對麵,臉色越來越陰沉。聽景監說完,他半晌沒有說話,也沒有挪動,雙眼隻是盯著窗欞外的沉沉夜色。
“君上?”景監有些驚慌,輕輕叫了一聲。
秦孝公默默踱步,轉到書架前突然發問:“他們準備如何分秦?可有出人意料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