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的宮室很小,也很簡陋,隻是一座六進大庭院而已。且不說與山東六國的宮殿不能相比,就是和自己的老國都雍成相比,也是粗樸狹小了許多。唯一的長處,就是堅固。嬴虔不想在第二進的政事堂遇見國中大臣,他希望大臣們以為他此刻不在櫟陽。他繞過正門,從偏門直接進入了第四進寢宮,他知道,重傷的公父此刻一定在寢宮療傷。果然,剛進偏門,就見院內崗哨林立,戒備異常,顯然與城門和宮外的鬆弛氣氛迥然不同。
嬴渠梁手持長劍在院中踱步,看見嬴虔身影赳赳而入,連忙大步迎上。
“大哥,你回來得正好,少梁沒事吧。”
“沒事。魏狗們一定在跳腳大罵了。哎,公父如何?”
“精神好了一些。太醫正在設法挖出箭頭。你快去看看吧。”
“走,一起去。”
“不。公父吩咐,大哥一回來,立即單獨去見他。”
嬴虔驚訝,“這?卻是為何?”
“大哥,不要想這些了。公父自有道理。去吧。”
“好,你等著,有事我即刻出來。”說完大踏步走進門檻。
半個時辰後,嬴虔走出寢室,右手用白布裹著,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津津 細汗。嬴渠梁驚訝的迎上去,“大哥,怎麼了?”嬴虔微微一笑,“沒事。洛水渡河時蹭掉了一塊皮,太醫順便包紮了一翻。”嬴渠梁一怔,正要說話,卻見白發蒼蒼的老內侍黑伯匆匆走來低聲道:“二公子,君上宣你即刻進見。”嬴虔揮揮手催促道:“快去吧。我去辦件事兒就來。”便疾步走了。嬴渠梁不及思索,便跟著黑伯走進寢宮。
寢宮裏空蕩蕩的,太醫們一個都不見,母後和妹妹也不在了。秦獻公伏身榻上,**的背上蓋著一塊大白布,頭伏在枕上,素來黧黑的征戰麵孔此刻竟是蒼白潮紅。嬴渠梁疾步走到榻前低聲問:“公父,要否太醫?”秦獻公將大枕挪到胸下,雙肘撐在榻上,抬頭道:“渠梁,這廂坐下,聽公父說話。”嬴渠梁答應一聲“是”,便拉過一個木墩坐到榻前:“公父,兒臣渠梁,聆聽教誨。”
“渠梁啊,公父的路,已經走完了。公父原未立你為太子,是想不讓你過早招風樹敵。目下,你已經過了加冠之年,二十一歲了。公父確認你為太子,即刻即國君之位……不要說話,聽公父說完。”秦獻公粗重的喘息了一陣,晶亮的目光盯住兒子,“我要叮囑你三件大事:其一,不要急於複仇。二十年來,秦國已經打窮了,留給你的,是一個爛攤子。要臥薪嚐膽,富國強兵。象公父這樣老打仗,不行。其二,要善待臣下。尤其是世族元老,不要輕易觸動他們。其三,也是最要緊的一條,要兄弟同心,不得交惡。這是我讓嬴虔立的血誓。他若有二心,你可將血誓公諸國人,使人人得而誅之。”說著,秦獻公拉開榻頭暗屜,拿出一卷血跡斑斑的白絲。
嬴渠梁雙手接過抖開,血紅的八個大字赫然入目——若負君弟,天誅地滅!
“公父,渠梁兄弟素來同心同德,何故如此折磨大哥?”
秦獻公搖搖頭,“渠梁謹記:同德易,同心難,大德大節,求同更難。曆來 公室內亂,幾曾不是骨肉相殘?嬴虔內明之人,你要倚重他。這血誓,惟防萬一也。”
“渠梁謹記公父教誨:富國強兵,善待臣下,兄弟同心。若有負公父苦心, 兒臣無顏見列祖列宗。”
秦獻公靜靜端詳著兒子,突然嘶聲大笑:“好!好!好!公父在九泉等你……”言猶未了,一口鮮血噴出,秦獻公雙手撲在大枕上,溘然逝去。
第一章 總述與楔子楔 子(4)
“公父——!”嬴渠梁一聲哭喊,撲在公父身上。
白發蒼蒼的老內侍輕輕走進,扶住嬴渠梁低聲道:“太子節哀,大事要緊。”
嬴渠梁嗚咽起身,靜神拭淚,思忖有頃道:“黑伯,速請嬴虔將軍。”
秦獻公安排後事的時候,一個大臣都不在身邊。作為久經錘煉的國君,秦獻公當然知道這是安排後事的大忌,自然不會有意如此。他的本意,是想將兩個兒子的事安排妥貼,再召見幾名重臣元老,申明並布置輔佐事宜。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箭傷驟然發作,奪去了他在最後時刻召見大臣的唯一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