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自古婆媳是冤家,其實也不盡然。
譬如,在二伯母眼中,奶奶是精明的,滿肚子彎彎繞繞的花花腸子,誰也甭想占到她的半分便宜,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兒女,哦,不對,姑姑除外;但因著在二伯母一家遭遇最艱難的境況時奶奶幫著一手拉扯大二伯母的大女兒,所以對於奶奶,二伯母極是感恩。在三伯母眼中,奶奶是自私的,甚至是極致的自私,不顧兒女但凡看到好處一定要自己吃幹抹淨還要揣兜裏丁點不往外露的那種。雖然我和我媽一致認為,在本質上奶奶和三伯母屬於同一種人,不過好在三伯母對兒女是有情分的。然而在我媽眼中,奶奶是……算了,在我媽眼中,奶奶是不存在的。
不過,這並不是貶義。
在那個普遍貧窮且落後的中國七十年代小縣城裏,教師這個職業不得不說是一件極有重大經濟意義的事情。幸運的是,我媽就有個當老師的父親。雖然我媽這輩子沒有進過學校,大字不識幾個,但好歹家裏有份書香在,因此脾氣秉性培養得耿直純良,看不慣那些小家子氣,為了蠅頭小利便斤斤計較、得寸進尺,遇事總是要講究個理字。可偏偏命運不眷顧,讓她攤上一個自私精明的婆婆,兩個妯娌一個精明得眼睛裏寫滿了算計,一個憨直得說話不過腦子,總被人當槍使。
奶奶很能生,應該說奶奶那一代的女人都很能生。奶奶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共計六個孩子;就連我的姥姥也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共計五個孩子;其實更誇張的是太姥姥,六個女兒兩個兒子。可惜太姥姥那一輩生活水平跟不上生育水平,八個孩子裏兩個早逝。有時我在想,為啥以前的女人那麼能生?後來想明白了,在那個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電子遊戲的年代裏,天黑以後為了娛樂消遣,夫妻兩人隻能在床上逗一逗,這一逗便逗出許多孩子。
其實,婆媳、妯娌是由一段婚姻關係為基石而建立起來的非必要產品。它不像友情,可以自我選擇朋友並培養基礎;也不似親情,有血緣這般牢不可破的連接;更不像是婚姻,不管是維係還是破壞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其實,隻要誌趣相同或者三觀不用完全契合隻要差不多,就能擁有一段比較長久的婆媳、妯娌關係。
我媽作為七十年代生人,結婚的時候自然獲得了婆媳以及妯娌這個婚姻的標配。值得慶幸的是,大伯父早年去闖了關東,在外地結婚生子一直沒有回來,五叔光棍一個,因此我媽要應付的隻有兩個妯娌,嚴格意義上來說隻有一個。
在一個大的家族裏生活,沒分家之前要想日子順遂如意,必須要各房懂得你退我讓,你來我往,若是隻一家退讓,那就難免失了平衡生了嫌隙,生活磕磕絆絆,心裏怨聲載道。我媽是教師的女兒,做不來那種撒潑打滾的潑辣行徑,是以嫁過來前期被二伯母和三伯母占了便宜,一開始想著終歸是一家人,還是不要撕破臉皮的好,隻能處處退讓,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她們的得寸進尺,隻能強壓著怒火好言好語說了幾句,然而她們篤定了我媽是個好脾氣的,此後愈發張狂肆無忌憚。一年兩年還好,三年五年下來,我媽漸漸也被逼得學會了潑婦罵街那一套。
別說,還挺管用。
我問過我媽,她們妯娌之間因為什麼爭吵,那時已經時過境遷,我媽早已放下往事,聽到我提問後,坐在沙發上沉思良久,才淡淡地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旁的我記不大清了,但隻有一件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時還沒有你,我們一大家子一起打糧,老二和老三家都有孩子,所以分配糧食的時候也把小孩算了進去。可是後來有了你,她們還是按老樣子分配,我氣不過就和她們吵了起來。一起種糧一起出力,我也沒少受累,憑啥她們有孩子可以分糧食,我有孩子就不給分?而且她們孩子又多。”
“我要爭的不是糧食,你想想一個小孩子一年能吃多少?我就看不了她們那種自私算計的嘴臉。想想就氣!”說到這件事,我媽義憤填膺,可想而知當年這件事給我媽留下多大的陰影。
和二伯母、三伯母鬧僵之後,一大家子是沒有辦法繼續過下去的。可奶奶是慣會裝糊塗的,假裝耳朵不好聽不見三個兒媳之間說話夾槍帶棒,陰陽怪氣;看到她們之間動起手打破碗盤,待消停後走過去撇撇嘴:“唉呀,我就說不要把碗放在人來人去的地方,看,碰到打碎了吧。”
事實上這種情況怨不得奶奶,彼時爺爺已經七十多,奶奶也已經六十了,完全沒有勞動能力。人生到了後半段,要依靠子女才能活得舒心些。況且五叔雖然光棍,卻是個瘋子,對爺爺和奶奶來說,他們這筆債還沒有還完。
不分家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大家住在一起,照料五叔就算不上是一件苦差累差。可一旦分家,子女俱已成家立業,五叔本就是爺爺奶奶的責任,那麼自然要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五叔正值壯年,瘋的時候誰都招架不住,嚴重的時候還會打人,所以不管說奶奶是自私精心算計過得失,還是恐懼五叔癲狂時的狀態,總之,奶奶內心極度不希望分家這件事情發生的。
至於爺爺,按照我媽複述的話來說,就是“我都半隻腳踏進鬼門關了,今天睡了還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或許正是得益於這種開闊的思想境界,爺爺九十一歲時壽終正寢,無病無災於睡夢中溘然長逝,當然我更懷疑與分家幾年後五叔突然發瘋打開家門從此不知所蹤也有很大的關係。畢竟沒有負擔又想得開,這種人不長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