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陌上桑(一)(1 / 2)

今卓城的雨下了一夜又一夜,放晴後還餘有水珠從梧桐葉上落下,在地麵上綻起朵朵似花般的漣漪。

“阿難!跑那麼快做甚?”

青衫白冠作書童打扮的少年並未回頭,腳步匆匆地踏著,聲音從遠處幽幽傳來。

“薛家小姐要歸京了,老夫人急著喚侯爺回府呢!”

阿難前往的那處藏於巷角,隱於樟樹後,層樓高起,舊時喚作“迎客樓”,經過了朝代變遷,已轉為私家別苑。

樓內檀香四溢,衝淡了多天陰雨所帶來的潮濕味,窗子微開,坐可觀長通街繁華萬千,香幃隨風而動,朦朧中可見兩男子對飲觀棋,皆是臨風玉樹之姿。

“侯爺,侯爺呀!薛……”

聽到門推動聲的紅衣男子抽出瓶中花枝便向著來人扔去,正中阿難胸口,止住了他擾人的叫喚。

“這般魯莽也不怕唐突了貴人。”

“我不過閑人一個,何來尊貴之說呢?”

坐在另一側說話的男子有著與生俱來的清冷貴氣,眉心隱有顆紅痣,雙目不怒自含情,極妖極媚。平日裏朝冠珠簾垂下,擋住了他的冶豔,如今高束烏發,才將他的相貌全然展現出來。

“陛下自當是天下最尊貴之人。”

玉霄岫又為二人添了兩杯盞,紅衣浮動間是道不盡的風流,他語氣中還帶了些醉意,目光卻極為堅定地直視著眼前人,濮陽離自嘲一笑,並未回他的話。

阿難趁這空當連忙重新見禮,三言兩語將來意說清,怎想到玉霄岫宛若不動老翁,連半步也未想著邁出。

“……不見。”

兩年前玉薛兩家一拍即合,為他與薛小姐定下了親事,縱兩人未見過麵,卻也有書信往來,長離龍泉相贈,放在先前,這是極好的姻緣。

但以他如今渾渾噩噩的狀態,豈不是誤了人家姑娘,他多少有些愧於見她。

濮陽離看透他心底想法,見他欲舉盞複飲便奪杯攔下,於他二人,總是先好友後君臣,你作池邊柳,我為蔭下石,互相庇護,推心置腹之情,平日裏與對方都是有話直說的性子。

“崇環,你不應再逃避了。”

海清侯玉霄岫,字崇環,山中美玉。

玉氏一族滿腔忠烈血,功耀千秋,男兒郎皆身葬疆場。

若是女子可入朝為官,玉老夫人必是第一個手持長纓槍,血刃胡人的巾幗女將,可惜世道不允,隻能困於後宅。

當年因著玉氏子弟接連命喪,玉家逐漸失勢,世家咄咄逼人,意圖吞下這塊肥肉。

內憂外患,兵荒馬亂之際,年僅十四的玉霄岫撐起玉氏門楣,辭別老夫人,初上戰場,居於人下,隻身潛入敵營,生擒敵將,刀劍斧鉞之間,以一當十,跨馬,揮槍,滿目瘡痍下,唯立此玉麵郎君。

半月不到,凱旋。

萬人空巷,慶小將軍歸。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五年間,少年郎將橫行萬裏戍邊,屢次擊退敵軍,鐵騎踏遍他國,甲胄染血開拓新河山,將升平勳業,千歲奉金鑾。

那般豐功偉績,也已是往昔。

玉霄岫垂下眼眸,斂去了眼中悲色,手不自覺地撫向了腰上佩劍。

這是定親後,薛觀筃自榭巫為他寄來的贈禮,她不知他師學百家,最擅使的是長纓槍,因而送的是常用的劍類。

劍名為“世上英”,刃如秋霜,行若蛟龍,破曉天明之威,非尋常人所配文劍,而是可真正染血破敵,隨他勇冠三軍的武劍。

隨之而來的紅箋上書“望君縱馬高歌,天作幕,地當席,爭一朝承平盛世。”

於是本不配劍的他留下了“世上英”,也盼著與她的那份情。

可如今劍鞘內已是把斷劍,上麵凝固著幹涸的血液,被沿中砍斷後劍尖丟失在了戰場上,唯留劍身,讓他時刻想起那黃沙漫天,那垂淚欲下,那兵敗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