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和趙家隔得不遠,一座小山包,穿山路晃晃悠悠半個小時就能到。秦昭和趙樊沉邊走邊看,一路上都是熟悉的風景,在哪個草叢裏掏過鳥蛋,哪棵樹上偷過蜂蜜……秦昭越看越喜歡,但意識也越來越混沌,不得不停下坐在石頭上休息。
趙樊沉蹲在他跟前擔憂地摸了摸他額頭,“你老實告訴我,你真沒事吧,怎麼出院了以後身體虛弱成這樣?走兩步就喘。”
秦昭搖搖頭,“大概是在醫院躺太久了,身體暫時還不適應,過兩天就好了。”
話雖這麼說但秦昭自己心裏也沒底,都說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是最了解的,可他現在卻是一無所知,連哪裏不舒服都不清楚。好像靈魂出竅了般,明明人就在眼前,話就在耳邊,可要去看清聽清就格外的費工夫。
趙樊沉兩根眉毛擰成了麻花,看著秦昭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又浸了出來,將鬢發濕噠噠的粘在額角,令皮膚看上去像瓷一樣,白得晃眼。
“不行,”趙樊沉見狀就要起身,“你必須馬上去醫院,咱們先去檢查了再回來,我去給老爺子說!”
起身起到一半被秦昭一把抓住,他眼皮微微耷拉著,竭力去看清趙樊沉的表情,“真的沒事的,我……”話說了一半,後半句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他視線忽然移不開了,直愣愣的盯著趙樊沉的臉,像是在他臉上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又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什麼……
“秦昭你怎麼了?”
秦昭透過趙樊沉的腦袋,看見他脖頸後鬱鬱蔥蔥的竹林——那是他們小時候種的。兩個小孩子提著水桶漫山遍野跑,銀鈴般的嬉笑聲穿過晦暗不清的青春,猶如乘坐時光飛船飛躍到了眼前,驀地和他對視,在那中間,一個身形修長孤傲的身影隱在其中。
那是路淮。
“你先過去,我待會再過來。”秦昭支開趙樊沉,粗喘著一步一步走到那遮天蔽日的林中。
從竹筍長成竹子一般隻需要四個月左右的時間,從以前到現在十多年的時間足夠從十幾棵小竹演變為浩瀚的竹林,好像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再也無法挽回,竹林如此,時光亦是如此。
路淮站在竹林深處,在他麵前有一棵參天大樹,看上去足有百年。秦昭竭力忽略掉心裏的鈍痛,停在他麵前,同樣抬頭看這棵樹,這棵樹他是熟悉的,他小時候和趙樊沉兩個人經常到這裏來,爬到最頂上眺望。
“以前我家裏也有這樣一棵樹,那是棵銀杏樹。夏天時父親帶著我們到樹底下搭著椅子乘涼,秋天樹上的葉子都變得金黃,全落到地上,母親就會把好看的撿起來小心收好,給我們放到書裏。”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他家裏的事情,秦昭聽得很認真。
“可是後來一場變法就什麼都沒有了,我和父親被關到了大牢裏,母親和妹妹被當兵的帶走了,幾十口家仆全部被亂殺……”路淮沒有什麼表情,好像事情過去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經記不清當時有多痛苦了,“後來父親被帶到刑場割了鼻子耳朵,砍了手腳砍了頭……”
“我被人救了出來,但我再也沒找到我的母親和妹妹,再也沒有。”
“後來救我那人也被抄了家,他們那群讀書人無一幸免,連帶著我一起被活埋了。”
路淮轉過頭看著秦昭,目光中的隱忍和仇恨交織,眼底一片血紅,“秦昭,你說我該怎麼辦?”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祈求神明的憐憫一樣望著秦昭,希望他能指一條明路,能解救他於這不見天日的煉獄。
秦昭說不出話,他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血海深仇不可能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就能化解,他甚至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現在的路淮不需要這些廢話,他已經獨自踩過了那些遍布著荊棘刀劍的土地,趟過親人鮮血彙聚的河流長成了一個強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