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封文書中,楊漣沒有無助的報怨,也沒有憤怒的咒罵,他說:“此行定知不測,自受已是甘心。”
他說:“漣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國家大體大勢所傷實多。”
昏暗的牢房中,慘無人道的迫害,無法形容的痛苦,死亡邊緣的掙紮,卻沒有仇恨,沒有憤懣。
隻有坦然,從容,以天下為己任。
在無數次的嚐試失敗後,許顯純終於認識到,要讓這個人低頭認罪,是絕不可能的。
栽贓不管用的時候,暗殺就上場了。
魏忠賢很清楚,楊漣是極為可怕的對手,是絕對不能放走的。無論如何,必須將他殺死,且不可走漏風聲。
許顯純接到了指令,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楊漣將死在他的監獄裏,悄無聲息,他的冤屈和酷刑將永無人知曉。
事實確實如此,朝廷內外隻知道楊漣有經濟問題,被弄進去了,所謂拷打、折磨,聞所未聞。
對於這一點,楊漣自己也很清楚,他可以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在暗無天日的監房中,楊漣用被打得幾近殘廢的手,顫抖地寫下了兩千字的絕筆遺書。在遺書中,他寫下了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坎坷的一生。
遺書寫完了,卻沒用,因為送不出去。
為保證楊漣死得不清不楚,許顯純加派人手,經常檢查楊漣的牢房,如無意外,這封絕筆最終會落入許顯純手中,成為灶台的燃料。
於是,楊漣將這封絕筆交給了同批入獄的東林黨人顧大章。
顧大章接受了,但他也沒辦法,因為他是東林重犯,如果楊漣被殺,他必難逃一死。且此封絕筆太過重要,如若窩藏必是重犯,推來推去,誰都不敢收。
更麻煩的是,看守查獄的時候,發現了這封絕筆,顧大章已別無選擇。
他麵對監獄的看守,坦然告訴他所有的一切,然後從容等待結局。
短暫的沉寂後,他看見那位看守麵無表情地收起絕筆,平靜地告訴他:這封絕筆,絕不會落到魏忠賢的手中。
這封絕筆開始被藏在牢中關帝像的後麵,此後被埋在牢房的的牆角下,楊漣被殺後,那位看守將其取出,並最終公告於天下。
無論何時何地,正義終究是存在的。
天啟五年(1625)七月,許顯純開始了謀殺。
不能留下證據,所以不能刀砍,不能劍刺,不能有明顯的皮外傷。
於是許顯純用銅錘砸楊漣的胸膛,幾乎砸斷了他的所有肋骨。
然而楊漣沒有死。
他隨即用上了監獄裏最著名的殺人技巧——布袋壓身。
所謂布袋壓身,是監獄裏殺人的不二法門,專門用來處理那些不好殺,卻又不能不殺的犯人。具體操作程序是:找到一隻布袋,裏麵裝滿土,晚上趁犯人睡覺時壓在他身上。按照清代桐城派著名學者方苞的說法(當年曾經蹲過黑牢),基本上是晚上壓住,天亮就死,品質有保障。
然而楊漣還是沒死,每晚在他身上壓布袋,就當是蓋被子,白天拍土又站起來。
口供問不出來倒也罷了,居然連人都幹不掉,許顯純快瘋了。
於是這個瘋狂的人,使用了喪心病狂的手段。
他派人把鐵釘釘入了楊漣的耳朵。
具體的操作方法,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鐵釘入耳的楊漣依然沒有死,但例外不會再發生了,毫無人性的折磨、耳內的鐵釘已經重創了楊漣,他的神智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