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眼裏,陸炳是嚴嵩的爪牙,聽從嚴黨的指揮,實際情況絕非如此。
事實上,陸炳的勢力遠遠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此人不但心思縝密,精明強幹,還善於在朝中結交朋友,人脈甚廣。
更為重要的是,這位手握錦衣衛的特務頭目,還擔當著一個極為機密的任務。
要知道,嘉靖先生二十多年都呆在小黑屋裏煉丹,也不上朝,可大到朝廷政局,小到大臣娶小老婆、逛妓院,他都了如指掌,其關鍵就在於陸炳。
在這位兄弟的統領下,錦衣衛晝伏夜出,四處打探小道消息,朝中重臣的府邸,都有他安插的錦衣衛臥底,連嚴嵩、徐階等人也不例外。
所以每次嚴嵩來求他幫忙的時候,總是十分客氣,時不時還得給他送禮,唯恐得罪了這位大特務,哪天心血來潮,在他的院子裏塞幾件龍袍兵器,那麻煩就大了。
深得皇帝的信任,掌握大臣的隱私,然而強勢的陸炳,卻並不是一個作惡多端的人。
身為名門之後,陸炳自幼就接受了嚴格的教育,忠奸善惡,是非分明。而在進入官場後不久,他便依照最原始的準則做出了判斷:嚴嵩是壞人,夏言是好人。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在權力和利益麵前,他改變了自己的初衷,與嚴嵩合謀,最終害死了夏言。
對於這件事情,嚴嵩自然是心安理得,陸炳卻是引以為恥,羞於提及。
嚴嵩和陸炳都是搞經濟的高手,具體手法卻大不相同,嚴嵩貧富通吃、老少鹹宜,陸炳卻隻向為富不仁的大戶下手,從不為難窮人,而且他還經常拿錢出來接濟一些正直的大臣,遇上皇帝發怒要整人,他會站出來說情保全,絕不落井下石。
應該說,陸炳大致還是一個有良心的人,可是在殘酷的政治鬥爭和現實的利益麵前,良心實在不太值錢。
隨著嚴黨的不斷壯大,國家禍患的日益嚴重,陸炳的立場也在不斷搖擺著,但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他仍然保持著與嚴黨的合作關係,直到沈鍊事件的發生。
沈鍊,是一位錦衣衛。嘉靖十七年中進士,在地方幹了幾年縣長,幾經曲折之後加入錦衣衛,成為了陸炳的手下。
在眾多的錦衣衛中,沈鍊算是個十分奇特的人,他為人剛正,嫉惡如仇,明明是個特務,卻比言官還積極,經常上書議論時政。一般說來,這種性格的人很難在特務機關混下去,可更為奇特的是,最高長官陸炳居然十分欣賞他的個性,認定他是個人才,不但不難為他,反而處處加以維護。
當時的沈鍊任職錦衣衛經曆,隻是錦衣衛中的一個基層幹部,長得也沒啥特點,丟到人堆裏就找不著了,但事實證明,陸炳的眼光沒有錯,沈鍊確實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在“庚戌之變”中,他第一次嶄露了頭角。
當時俺答圍城,要求入貢,而那封所謂的入貢書,跟勒索信屬於同一性質,措辭蠻橫,極端無禮。
可是當皇帝傳旨,要大臣討論入貢問題時,隻有司業趙貞吉(王門弟子)挺身而出,表示反對,在內閣意見沒有下達前,其餘的老狐狸們都保持了沉默。
正是在這片沉默中,沈鍊站了出來,公開支持趙貞吉的意見。
沈鍊的出現讓眾人吃了一驚,而之前打死也不說的吏部尚書夏邦謨此刻卻突然跳出來,用譏諷的口氣問道:
“閣下現任何官?”
這意思很明白:你算是個什麼屁官,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沈鍊鎮定自若地大聲答道:
“我是從七品錦衣衛經曆沈鍊,諸位大人不言,小吏自當言之!”
浩然正氣,聲震寰宇。
正二品的尚書無顏麵對從七品的經曆,羞愧地退了下去。
沈鍊用他的直言征服了在場的人,也贏得了陸炳的尊重。此後,陸炳安排沈鍊作為他的貼身侍從,隨同進出各處。
陸炳這樣做,除了表示器重外,也是為了保護這位直性子的下屬,免得他到外麵惹事。
可是他萬沒想到,這個安排卻惹出了更大的麻煩,因為他經常出入的地方,正是嚴嵩的家。
沈鍊秉性剛直,遇到小奸小惡都要去插一腳,眼睛容不得沙子,更何況是嚴嵩這種大奸大惡的巨型花崗岩,所以每次到大貪官嚴嵩家吃飯,他總是“不忿”,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不爽,非但不苟言笑,還跟嚴世蕃幹過幾仗。但他畢竟是陸炳的人,嚴氏父子也不敢把他怎麼樣。
然而事情最終激化了,在親眼目睹“庚戌之變”的恥辱,百姓家破人亡的慘劇後,沈鍊終於忍無可忍,一次醉酒之後,他憤然寫下了那封著名的上疏,曆數嚴嵩十大罪狀,噴射出心底的怒火:
“大學士嵩,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頑於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