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端陽節,剛好和夏至是同一天。這一天,太陽黃經為九十度,是一年中北半球白晝最長黑夜最短的一天。
端陽節是中國的一個重要節日。無論是城裏人還是鄉裏人,都講究在這一天吃粽子。
在農村,人們通常在很早的時候就準備好了糯米、紅棗和葦葉。一到農曆五月四日晚上,家家戶戶就都煮開了三角形的粽子,到處都彌漫著米和棗的香甜味;粽子講究涼吃,因此頭晚上就得提前煮好。
端陽節早晨,在吃粽子之前看重風俗的人家,往往先要出去拔一些艾葉回來,擱在門上,別在一家人的耳朵上。早年間,大人還要給孩子們縫一個雄黃香包掛在胸前——所有這一切據說是為了軀除蟲蚊和災病的。
農曆五月的黃土高原,陽光明媚,不涼不熱,原野裏也開始熱鬧紛繁起來。麥黃,杏黃,棗花黃;安詳的蝴蝶和忙碌的蜜蜂在花間草叢飛來飛去。晶瑩的小河水映照著藍天自雲;映照著岸邊的青楊綠柳。這季節,除過回茬蕎麥,農人們已經掛了犁,緊張地進入了鋤草階段。所有的莊稼人都脫掉鞋襪,**著雙腳踩踏在鬆軟的黃土地上,多麼舒坦啊!無論平時光景歪好,端陽節的一頓好飯總是不會少的。有些農村的家庭主婦,在去年就考慮上了今天的這一頓吃食。當然,縣城的市民和幹部家庭,這一天不僅吃粽子,還要炒幾個菜,喝幾盅酒……
總之,這是一個歡樂和美妙的日子,大人娃娃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
但是,原西縣的常委們這一天還泡在他們心愛的會議裏。
這會議不說別的,單討論如何接待中央的高老。
高老是本縣高家園公社高店則村人。他少年時就參加了革命,是當時有名的“赤匪”。後來成了紅軍和解放軍的高級指揮員。全國解放後,他一直任中央部級領導。文化革命開始那年底,高老的名字在報紙上消失了。當時傳說他已經被紅衛兵從樓裏扔下去摔死了。後來又聽說他沒死,隻不過被關了禁閉。直到“四人幫”粉碎不久,他的名字才又出現在了報紙上。據說眼下高老雖然“解放”了,但還沒安排什麼工作。老人家從當年離開故鄉後,一直沒顧上回來。現在年紀大了,又沒具體工作,想回來看看,捎帶著搞一些調查研究。
幾天前,黃原地區革委會主任苗凱就親自給馮世寬打了電話,布置了接待高老的有關事宜。
眼下高老正在南麵幾個縣搞調查。苗主任考慮原西縣是高老的故土,又是他這次重點調查的地方,因此昨天又親自趕到原西縣來。他一到原西,先單獨和馮世寬交換了意見;今天又出席了縣常委會,和縣上的同誌們一塊研究接待工作的細節。
其實,在苗主任到來之前,馮世寬就早已經鋪排開了。縣革委會已經成立了“接高老辦公室”,由副主任馬國雄掛帥。“接高辦?(姑且這麼稱呼這個機構)由縣上各個部門抽出來的人士組成;辦公室下麵又設立了接待組;膳食組、聯絡組、交通組、保衛組。包括石圪節“紅燒肘子專家”胡得福在內的幾個本縣著名廚師,都已經到了縣招待所的食堂。有些東西原西縣沒有,已經派人到黃原采購去了。馬國雄給采購人員指示,如果黃原還買不到這些東西,就火速坐飛機到省城去采購。
苗凱同誌親自來原西縣,還顧不得這些吃住方麵的事——他最頭疼的不是這些,而是高老提出的另外一個要求。
這位老首長一到黃原就提出,他此次回原西縣,要召開一個當年在原西和他一塊鬧過革命、現在仍然在農村的老紅軍,老赤衛隊員座談會,通過他們了解目前農村的狀況。
苗凱知道,這些在農村的老紅軍,老赤衛隊員,目前本人的生活狀況並不美氣;有的甚至非常貧困。弄不好,這個座談會要開成一個訴苦會。原西縣是全地區農業學大寨先進縣,這將會使他苗凱在高老麵前下不了台。如果老首長把這情況反映到省上和中央,那後果就更嚴重了。這些問題他在電話上不好對馮世寬講,因此現在趕來看能不能有個妥當的應付辦法。
他昨天一到原西,先和馮世寬單獨為這事商量了半天,馮世寬出主意說,幹脆先把這些老漢集中到縣上,把他們的衣服換成新的。然後私下裏一個一個給他們做工作,讓這些老漢不要在座談會上砸“洋炮”,讓他們在會上說他們的一切都好著哩;會後他們有什麼困難,縣上一定給他們解決。馮世寬估計,隻要答應背後給這些老漢好處,他們就不會在會上“胡說八道”。
苗凱雖然知道馮世寬這主意不象話,但竟然還同意了;並且在心裏讚賞這位下級頭腦敏捷,在緊急情況中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辦法來。
但這件事無法瞞哄原西縣的常委們。因此這兩個人商量,幹脆開個常委會,由馮世寬把這意見含蓄地在會上提出來。如果沒人反對(苗凱估計沒人敢反對),就照這樣辦。如果有人反對,那麼就隻能作罷;到時候苗凱就假裝不知道這提議,並且還出麵否定馮世寬的“餿主意”。至於馮世寬,到時他會表現出心甘情願受苗主任的“批評”……現在,常委會已經接觸到了這個問題。馮世寬拿一支紅藍鉛筆在麵前的一張白紙上隨意劃道道,正在發言:“……盡管我們原西縣革命和生產形勢都很好,但我們在工作中也有漏洞,比如對這些老革命戰士關心不夠。這次借高老來我縣視察工作的東風,我們要徹底改進這種狀況。因此,咱們先把這些老同誌集中起來,把他們的衣服給換一換……老吳,這事就由你們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