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3)

田福軍被現在隊長引到家裏吃午飯。隊長的一孔土窯象個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進去竟然看不清家裏有幾個人。他坐在爛席片炕上向生產隊長詢問村裏的情況。隊長的老婆在鍋灶上做飯。不久他才發現,這家人六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大點,都擠在門圪嶗裏驚恐地看他。孩子們幾乎不穿什麼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著光頭——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飯端上來後,田福軍拿起一個玉米麵饃。他剛準備吃,發現這黃饃上沾些黑東西。他一下從炕上站起來,走到後炕頭上揭開鍋蓋。他看見,鍋裏隻有兩個玉米麵饃,其它都是糠團子。他的喉嚨頓時被堵塞了。

田福軍把自己碗裏的玉米麵饃放進鍋裏,用手去拿糠團子。他手剛一抓,這團子就被他捏成了一把碎渣子。他順手拿起鍋台上的鐵鏟子,把這堆渣子鏟在自己碗裏,然後澆了兩勺熬鍋水,回到炕上埋下頭吃起來。隊長一家人嚇得連一句話也不敢說。兩個大人和六個孩子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吞咽那碗糠水飯。

他還沒有把飯碗放下,門裏突然闖進來一個老漢。田福軍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老漢就雙膝跪在隊長的腳地上,一邊向炕上的他磕頭,一邊嘴裏連哭帶喊:“青天大老爺!快救救我一家人的性命……”

田福軍慌得一把摜下碗,跳下炕來扶起老漢,問他:“什麼事?什麼事?”

老漢連哭帶說:“我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沒吃一顆五穀了!快餓死了……”

“一顆糧也沒了?”田福軍問。

“就是的……”

“口糧哩?”

“扣了!”

“為什麼扣了?”

這時,隊長開口說:“他家的小子出門盲流了,公社和大隊命令要扣口糧。我們也不敢給……”

“我娃也是餓得不行了,才出門的……”老漢哭著說。“走,我到你們家去看看!”

田福軍立刻扶著老漢出了隊長家的門;隊長本人也緊攆在後麵來了。

田福軍進了這老漢家,看見炕上睡著一個老婆婆,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了。他彎下腰問話,這老婆婆連眼皮都抬不起來,更沒力氣給他回答。在窯牆根下,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合住眼靠牆坐著,臉上已經成了青黃色。她見來了生人,勉強用手托著牆站起來,絕望地望著他。

田福軍目睹這慘狀,淚水洶湧般從眼睛裏淌出來了。他哽咽著,狠狠揪著隊長的肩膀,說:“快去盤糧食!”隊長愚蠢地囁嚅說:“公社和大隊領導不放給他們分糧,我……”

“混蛋!”有教養的田福軍忍不住破口大罵。他一把扯住長的衣服,拉著他即刻就去盤糧食。

當田福軍和隊長一人扛一口袋糧食回來時,這一家三口人都爬蜒著跪在門口,哭成了一堆……三天以後,遵照田福軍的指示,後子頭公社把二十幾個大隊書記都召集在了公社來開會。

會議一開始,田福軍劈頭就問:“你們哪個隊有斷了糧的家戶?有多少戶?缺多少糧?”

他的問話剛完,許多支部書記都哭開了。他們紛紛敘說各自隊裏的不幸狀況。看來除過個別村,大部分村子都有許多缺糧戶;有的隻能維持一兩個月,有的當下就揭不開鍋了。

問題相當嚴重。如果不能及時解決,後子頭公社今年可能要餓死不少人。不是說這些隊沒一顆糧食。所有的大隊都有“戰備糧”。但這些糧食是準備未來打仗吃的;上麵規定,任何情況下都不準動用——動用這糧食就等於犯法!

此刻,田福軍無法顧及個人的後果——他不能看著把人餓死。他當即決定,立即打開各隊的糧庫,盡快把糧食分發給缺糧戶。戰備糧空缺下的數目,以後逐漸再補上——這樣就可以看作是借糧,而不是分糧。反正不管怎樣,他已經嚴重違犯了禁令。他想,為此就是把他押到法庭上,他也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辯護……田福軍原來還準備在後子頭公社呆幾天,想再到公路沿線跑幾個大隊。但縣革委會的吉普車突然到這裏來接他。因為中央一位老首長來黃原視察工作,這位老首長又是原西縣人,過幾天就要回縣上來,地區要求原西縣全力做好接待工作。馮世寬接到通知後,立即派車接所有在外麵的常委們回城,商量如何接這位老首長。

田福軍雖然坐在了飛馳的吉普車裏,但他的思想還在後子頭公社。通過這次匆匆的調查,使他認識到“四人幫”雖然打倒了,但農村貧困的局麵依然故舊。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從根本上來解決問題。他想:戰備糧裏拿出來的那點吃完了怎麼辦?還不是要繼續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