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探索關於狼圖騰的講座與對話(1 / 3)

理性探索關於狼圖騰的講座與對話

吉普一過邊防公路,就可以隱約看見東南遠處的黑石山。楊克駕著車在草原土路緩緩行駛。

陳陣歎道:草原狼的存在是草原存在的生態指標,狼沒了,草原也就沒了魂。現在的草原生活已經變質,我真懷念從前碧綠的原始大草原。作為現代人,在中原漢地最忌懷舊,一懷舊就懷到農耕、封建、專製和“大鍋飯”那裏去了。可是對草原,懷舊卻是所有現代人的

最現代的情感。

楊克用一隻手揉著太陽穴說:我也懷舊,一到草原,我滿腦子裏湧出來的都是原始遊牧的場景。二三十年前的事,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楊克又說:從草原回城後,咱倆各忙各的,你苦幹了那麼多年,這次也該把你研究的東西好好跟我講講了吧。

陳陣說:這些年我有了一個全新的角度和立場,可以重新認識華夏的農耕文化和華夏民族的國民性,可以重新認識遊牧民族對中華文明的救命性的貢獻,這樣也就可以基本弄清“中國病”的病根。“中國病”就是“羊病”,屬於“家畜病”的範疇。

楊克說:咱們那段經曆,還有草原遊牧精神,真值得好好挖掘。

陳陣馬上進入主題,他加重了語氣說道:中國病的病根就在於農耕和農耕性格。過去知識界也有不少人認為中國病的病根是在這裏,但是就是批判得不深不透,還遭遇強烈的抵抗和反批判。我認為,這場關係到中國命運的思想鬥爭,之所以持續了近一個世紀還沒有結束,不僅是因為中國農耕性格的勢力太深厚,還因為批判陣營沒有找到有力的批判武器。對於中國農耕意識的深厚傳統的批判,零敲碎打不行,必須進行曆史的、係統的分析、批判和清算,最關鍵的是必須使用比農耕曆史更悠久、更有生命力、更有戰鬥力的遊牧精神武器。

我所說的遊牧精神,是一種大遊牧精神,不僅包括草原遊牧精神,包括海洋“遊牧”精神,而且還包括太空“遊牧”精神。這是一種在世界曆史上從古至今不停奮進,並仍在現代世界高歌猛進的開拓進取精神。在曆史上,這種大遊牧精神不僅摧毀了野蠻的羅馬奴隸製度和中世紀黑暗專製的封建製度,開拓了巨大的海外市場和“牧場”,而且在當前還正在向宇宙奮勇進取,去開拓更巨大更富饒的“太空牧場”,為人類爭取更遼闊的生存空間,而這種遊牧精神是以強悍的遊牧性格、特別是狼性格為基礎的。草原的“飛狼”最終還是要飛向騰格裏、飛向太空的啊。

楊克讚道:開篇不錯。一下子就點到我最感興趣的興奮點上。

陳陣從挎包裏掏出文件夾,裏麵是電腦打印稿。他清了清嗓子說:我的講座比較長,我沒有帶書稿,隻帶了一份提綱和一些卡片。這回和你一起來草原,我也想跟你講講,再聽聽你的意見。今天我隻能簡要地講,還希望你參與和補充。

楊克說:那沒問題。

陳陣平穩地說:我覺得,華夏農耕文明的致命缺陷就在於,這種文明內部沒有比階級鬥爭更深層更廣泛的殘酷激烈的生存競爭。

楊克點頭道:可是遊牧文明恰恰相反,遊牧生活內部的生存競爭太殘酷,也太普遍。農耕社會哪有草原這樣不間斷的激烈生存競爭。嚴師出高徒,嚴酷的競爭出強悍的狼群、戰馬和民族。兩種生存環境一對比,兩個民族的性格差異就對比出來了。真有狼羊之別啊。難怪草原民族一直把自己比作狼,把農耕民族比作羊。那幾年蘭木紮布就不叫我楊克,他在我的名字後麵加了一個“奧”,管我叫“羊羔”。可我就是摔不過他,幹沒轍。那年集體勞動,人特多。休息的時候,蘭木紮布真跟狼摔羊羔似的,一口氣把我摔了六七個跟頭,那些漂亮的蒙古丫頭看得都衝他笑。蘭木紮布還指著薩仁其其格說,額侖最漂亮的小母狼哪能嫁給羊羔呢,她要是忍不住把你給吃了,咋辦?一圈人都笑了,連我也笑了,笑得苦膽汁都倒流到嘴裏麵。這次喝酒他又提起這件事。

陳陣苦笑道:那時候咱們還真是不行,到草原已經摔打了幾年都摘不掉“羊”的帽子,那麼億萬漢民族呢?剛到草原的時候,讓我感觸最深的是,牧民總是說蒙古人是狼,漢人是羊。這對我當時的大漢族主義思想衝擊不小,可能正是因為這種精神衝擊,才促使我下狠心去研究狼和羊,研究兩個民族的精神和性格的……

吉普路過當年畢利格老人指揮打圍的獵場。楊克感慨道:那次打圍的場麵至今曆曆在目。咱倆總算親眼見到過草原騎兵的驍勇善戰。那還是一場普通的打圍呢。咱們中學時下鄉勞動也參加過農民的打場,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陳陣問道:你考慮過沒有,為什麼周秦漢唐時期華夏中原民族也曾把犬戎、山戎、匈奴和突厥打得落花流水?到漢唐時期打了幾百年的惡仗,還滅掉或驅逐了強大的北匈奴和西突厥。那是中國古代最輝煌的時期。在文化上也是高峰林立,群星燦爛,為什麼那段時期的華夏民族就那麼厲害?具有氣吞山河的陽剛雄健進取的民族性格?

楊克不假思索地說:我想那時候華夏族正處在上升階段。上升階段總是衝勁十足。

陳陣說:我認為,因為那個時期華夏民族的血管裏“狼血”成份很濃,“羊血”倒不太多。人類脫胎於野獸,遠古時期人類的獸性狼性極強,這是人類在幾十萬年殘酷競爭中賴以生存下來的基本條件。沒有這種凶猛的性格,人類早就被凶殘的自然環境和獸群淘汰了。但是獸性狼性對人類文明的發展危害也極大,如果一個國家裏的人群全像狼群一樣,這個國家的人群就會在互相廝殺中同歸於盡、徹底毀滅。人類的文明就是在不斷抑製和駕馭人類自身的獸性和狼性才逐步發展起來的。這是古今中外的聖賢、思想家和政治家們所思考的根本問題之一。但是,如果完全或大部消滅了人性中的獸性和狼性,甚至用溫和的羊性和家畜性來替代它,那麼,人類就又會失去生存的基本條件,被殘酷的競爭所淘汰,人類的文明也無從談起。

因此,沒有人類的半野蠻,就沒有人類持續燦爛,不斷躍進的文明。西方民族走的就是一條保留人性半野蠻的文明發展道路,而華夏民族力圖走一條人性“無野蠻”的農耕式文明發展道路。形象地說,西方走的是一條“文明狼”的道路,而華夏走的是一條“文明羊”的道路。人家順利地從“古代野蠻狼”走到“古代文明狼”,再一直走到“現代文明狼”,現在正朝著未來真正大寫的“文明人”演進。而咱們落下了不知道多少個階段,而且還是南轅北撤。

華夏先聖,懷著善良樸素的願望,受到曆史發展階段的限製,力圖實現克己複禮,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以為隻要鏟除人性中的狼性就能逐步實現這一理想。因此,在性格教化方麵,儒家孔學千年淳淳教導:“其為人也,溫柔敦厚”,然而,普天之下牛羊的性格最“溫柔敦厚”,儒家教義具有鮮明崇羊滅狼的農耕性質。到後來的宋明理學那就更極端了,大力鼓吹“存天理,滅人欲”,連正常的人欲都要滅,就不要說消滅人性中存留的獸性狼性了。在農耕民族存在的基礎上,經過千年的教化馴牧,華夏的知識層充滿溫柔敦厚的謙謙君子,華夏下層布滿了軟弱可欺的良民順民,羊性幾乎成了華夏的國民性。這條道路走得太極端,後來敦厚的羊群一旦遇上了凶悍的草原狼群,其結果,二十四史早已記錄得血流成河。再後來,世界變小,敦厚的華夏“文明羊”遇上了凶悍的西方“文明狼”,兩種文明相撞,撞翻的當然是羊。所以,古老的華夏道路必然被西方道路打垮,最後打成了西方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

楊克的談興也濃了起來,問道:我真不明白,古代中國怎麼就走到這麼一條絕路上去了呢?在周秦漢唐時期華夏族不是走得好好的嗎?

陳陣開始侃侃而談:民族最初的道路主要是由客觀環境所決定的。華夏族生活在世界上最適合農業發展的、最大的“兩河流域”,也就是長江黃河流域。這個流域要比埃及尼羅河流域,巴比倫兩河流域,印度河恒河流域大得多。因此,華夏族就不得不受世界上最大規模

的農耕生活擺布,這就是華夏民族的民族存在。民族性格也不得不被農耕性質的民族存在所改造,所決定。

而西方民族,人口少,靠海近,牧地多,農業不占絕對優勢。狩獵業、牧業、農業、商業、貿易、航海業齊頭並進;草原狼、森林狼、高山狼、陸狼、海狼一直自由生活。西方民族強悍的遊牧遺風和性格頑強存留下來,而且在千年的商戰、海戰和貿易戰中得到不斷加強,後來又進入到現代工業殘酷的生存競爭之中,狼性越發驃悍,所以西方民族強悍進取的性格從來沒有削弱過。民族存在決定民族性格,而民族性格又決定民族命運。這種性格是西方後來居上並衝到世界最前列的主觀原因。

世界上從古到今大致有狩獵、遊牧、農耕、商業、航海、工業這六種行業和六種民族。其中,農耕最特殊,因為隻有農耕可以自給自足,自我封閉,自花授粉,自行退化,基本上可以不需要競爭、交換和雜交。除了農耕以外,其他五種行業都不是“和平”的行業,不能自給自足,必須競爭交換搏殺才能生存發展。這五種行業都是競爭激烈,風險巨大,環境險惡,你死我活的行業。如果這五種民族沒有像狼一樣凶悍頑強進取的性格,就不能生存。因此,這六大行業中產生出來的六種民族,除了農耕民族以外,狩獵民族、遊牧民族、經商民族、航海民族和工業民族這五個民族,都是世界上強悍進取的民族。

而且這五種行業和民族有著繼承關係,從狩獵遊牧發展到經商航海,從經商航海又發展到近現代工業。這五種強悍行業是為強悍民族準備的,也隻有強民族才敢幹強行業。從低級強行業一直幹到高級強行業,這就是世界曆史發展的主航線。西方世界基本上就是由狩獵遊牧,發展到經商航海,再發展到現代工業時代的。

古代農耕民族的曆史是一個閉門造車,自給自足的曆史支流,他們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明。但遊牧民族及其後代衝進他們的流域,搶走了他們的創造發明,並把他們滅了國,滅了族,或當作附庸,便繼續在驚濤駭浪中揚帆遠航,去創造發明更先進的文明了。華夏民族一起步就踏上農田,走進農耕民族發展的曆史支流,越走越弱,當然在民族性格上就要大大吃虧。

華夏先民的性格絕對不比西方民族弱,同樣勇敢智慧,強悍進取,狼心勃勃。可是一落到華夏這片世界最大的溫良敦厚肥沃的農田裏,再凶悍的狼性也悍不起來了。古代中國廣闊深厚的農田,是軟化馴化草原狼和狼性的溫柔之鄉。

吉普進入邊防公路以南的草場,草已矮得貼了地皮,像一大片光禿禿的練車場。楊克將車開出土路徑直向黑石山駛去。

陳陣略略翻了翻打印稿,繼續說:黃河流域並不是中國古代文化的惟一發祥地,西北草原,尤其是內蒙草原,更是中國古代文化的發祥地之一。據《內蒙古曆史地理》一書介紹,考古發掘證明,早在舊石器時代內蒙古就有人類活動。著名的“大窯文化”的曆史久遠性令世人吃驚。大窯遺址在內蒙呼和浩特市東北郊保合少鄉大窯村,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大窯遺址有一個遠古人類的石器製造廠,時間跨度從舊石器時代的早期、中期、一直到晚期,前後長達幾十萬年。遺跡最早的年代距今約70萬年,比北京猿人的遺跡還早10—50萬年。到新石器時代,內蒙的古人類活動的範圍更廣。距今為止,在內蒙發現的新石器時代遺址約有100多處,而從這些遺址出土的器物形狀和彩陶風格,與中原的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有區別。

還有,在西北陝西發現的藍田人距今約80—60萬年,也比北京猿人的曆史久遠。即便是北京猿人,也不屬於黃河流域的中原人,而是遠古北方人。在遠古時期,北方和西北的高原和草原水草豐茂,氣候濕潤,適於人類生活。草原的遠古人類過著狩獵、遊牧和采集的生活,而大禹治水以前的黃河中下遊的中原,還是定期和不定期的“黃泛區”,許多地方都不適合人類居住。中原是黃土高原水土流失、並由黃河輸送泥沙而堆積形成的平原,因此,西北高原和草原是中原之父,黃河是中原之母。西北草原的人類史自然也就比中原的人類史更久遠,中原的原始先民來自於西北高原和草原。

中國草原先民必定以他們強悍進取的遊牧精神和性格,以及流動擴張的特性,慢慢進入和開發中原,並持續深刻地影響了中原部族和華夏文明的形成和發展。

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炎帝和黃帝就是出身於西北遊牧族,據傳說,炎黃二帝都出自於遠古少典部族。範文瀾綜合了史書記載的傳說後認為:“炎帝姓薑……薑姓是西戎羌族的一支,自西方遊牧先入中部”,慢慢開始農耕。古羌族屬於典型的遊牧民族,是華夏漢人的祖族之一。西羌族性格剛烈勇猛,這就不是傳說了,而是事實。《後漢書·西羌傳》記載:“西羌……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耐寒苦同之禽獸,雖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性堅剛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氣焉。”這幾句評語真是太精彩了,簡直就是在說狼,也是對草原狼和遊牧民族性格的高度概括。因為隻有草原狼和遊牧民族才寧肯戰死,不願病終。這段記載和評語極為準確生動地抓住了西羌族和中國遊牧民族的共同本質性格特征——狼性性格;也敏銳地指出了西北遊牧民族的性格的來源——“同之禽獸”,也就是同之於猛禽猛獸、同之於草原雄鷹和草原狼;而且又指出了中華民族的金行之骨氣誌氣的產地——西方和西北方的遊牧區。我真為漢人的先祖有這樣“堅剛勇猛”的性格而感到自豪和振奮。

羌族是中國的一個了不起的古老民族和華夏民族的主要祖族之一,她不僅孕育了包括“犬戎”、“白狗”、“白狼”等大部分西戎族,還孕育了漢族、黨項、土蕃、藏族等民族,而且古羌族流入蒙古草原的分支部族還參與了蒙古草原民族的形成。據有的專家研究,單音節有聲調的漢藏語係就發源於單音節的古羌語。直到現在,許多漢字還帶有華夏祖先羌人的遊牧血統的胎記,例如,現在用得最濫的“美”字就是這樣,美字由“羊”字和“大”字組合而成。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美……從羊,從大羊。”徐鉉注釋道:“羊大則美,故從大。”可見華夏先祖的審美觀是遊牧人的審美觀。咱們倆都當過羊倌,能夠體會這種美感。羊肉是牧人的主食,把一群羊羔養成一群大羊,那心裏是多美啊。“羊大”也是草原狼的審美觀,當一條大狼獵到了一隻大羊的時候,那它就美得亂哼哼了。如果漢人的先祖是農民,那美字就不是“大羊”而可能是“大米”了。遠古選美選大羊,現代選美選美人,但是美字本身依然是“大羊”。

羌族的偉大在於她的剛強性格和超人的智慧,與古羌族同時存在的古匈奴等遊牧民族早已消亡,而她卻一直頑強生存延續至今,她的兒孫子族的數量已達到令世界震驚的十幾億之巨……

咱們還是回到炎黃時期,在炎帝進入中原之後,傳說中的南方“獸身人言”的九黎族蚩尤也北上中原,與炎帝族發生激烈衝突,開始務農的炎帝族被凶悍的蚩尤九黎族不斷進逼,

“九黎族驅逐炎帝族,直到涿鹿”。炎帝便聯合更加強悍的黃帝族共同作戰,在涿鹿大敗九黎族,並把九黎驅出中原。黃帝族後來又打敗炎帝族,並把炎帝族擠到長江流域,才正式進入中原定居。再往後黃帝族又與炎帝族聯合,共同抗擊南方蠻族。

我認為黃帝族之所以能夠戰勝蚩尤九黎族是有其民族性格根源的。這是因為當時黃帝族仍是遊牧族。《史記·三皇本紀》的注釋說:“炎帝黃帝皆少典之子,其母又皆有媧氏之女……薑姬二帝同出少典氏,黃帝之母又是神農母。”因此,黃帝族與炎帝族同屬一族。既然炎帝族起源於西戎羌族,那麼黃帝族也起源於西羌和西北高原。史書記載,傳說中的黃帝族發源於西北遊牧區,活動範圍在西北,主要功跡和事跡也發生在西北。莊子說:“昆侖之虛,黃帝之所休。”《山海經》說:“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史記·五帝本紀》又說:黃帝族“遷徙往來無常處,以師兵為營衛。”而且,黃帝“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史記》的注釋解釋道:“有土德之瑞,土色黃,故稱黃帝。”而黃色之土,乃遊牧之地西北黃土高原也。範文瀾認為:“黃帝族原先居住在西北方,據傳說,黃帝曾居住在涿鹿地方的山灣裏,過著往來不定遷徙無常的遊牧生活。”

在傳說中,黃帝與炎帝打敗蚩尤九黎,發生在涿鹿;黃帝與炎帝三次大戰發生在阪泉,而阪泉在河北懷來,古稱懷戎,是遊牧區,就在涿鹿東邊幾十裏的地方。涿鹿在華北的西北部,是內蒙草原的延伸地,在上古時期是典型的遊牧區。上古時期涿鹿、懷來、媯河和燕山地區是遊牧民族的地盤。後來,黃帝又定都於涿鹿。最後,黃帝葉落歸根,“黃帝崩,葬橋山”,而橋山更是地處西北,人所皆知。炎黃二帝起源於西北遊牧族和遊牧區,因此必定崇拜天,也就是崇拜草原和遊牧民族的“騰格裏”。《史記》說,軒轅黃帝擒殺蚩尤以後,“諸侯鹹尊軒轅為天子”。

陳陣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卡片說:中國西北的遊牧族世代崇拜騰格裏,這是經過考證的。你聽聽《草原帝國》的作者、法國研究亞洲史的泰鬥勒尼·格魯塞是怎麼說的。他說,“匈奴人於公元第三世紀後半期時組成了一個統一的和強有力的民族。他們的首領被稱作單於,這稱號的全文譯音為撐梨孤塗單於,漢文內譯作‘天子’,我們辨別出撐梨為突厥——蒙古語字根,它顯明的是突厥字與蒙古字‘騰格裏’(天)的譯音。”你看,從匈奴到突厥,再到蒙古,全都崇拜騰格裏。而匈奴是極為古老的民族,古稱葷粥,在夏朝稱為“淳維”,在殷商時期稱為“鬼方”,到漢朝才稱為匈奴。《史記》的注釋說:葷粥乃“匈奴別名也”。在黃帝時期,黃帝就曾與葷粥打過交道,《史記·五帝本記》說:“黃帝……北逐葷粥”。由此推斷,在黃帝時期的西北遊牧族就崇拜騰格裏,要不當時的各部族就不會把黃帝尊為天子了。騰格裏崇拜和天子這一稱號都來自上古時期的西北遊牧族。

由於黃帝族是遊牧族,因此也必定具有狼一樣的猛獸性格,《五帝本紀》說:黃帝“教熊羆貔貅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傳說中,黃帝的軍隊就是這樣一支凶猛可怕的猛獸之師,帶有鮮明的遊牧軍隊特性。要注意的是,在上述六種猛獸中卻沒有狼,這是因為在猛獸中狼是不可被馴教的,連半人半神的黃帝也不能駕馭狼,而且崇拜草原狼的遊牧族是絕對不會去駕馭狼的。

所以,我們漢人實際上都是西北遊牧民族的後代。後來漢族鄙視遊牧民族,那真是忘本忘祖。漢族出身於遊牧民族,那它的血管裏肯定還有狼性血液的遺存。這可是未來中華民族複興的資源,應該像保存火種那樣把它好好保存並發揚光大。

楊克眼睛閃亮,說:怪不得草原民族代代崇拜騰格裏,華夏農耕民族也世代崇拜“天”,崇拜老天爺。原來華夏族的“天崇拜”,是炎黃二帝從草原老家和遊牧祖先那兒帶到華夏來的。

陳陣微笑道:沒錯。所以中華大地的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本是同根生,是騰格裏之父,和草原大地之母生出來的一對兄弟,草原民族是兄,華夏民族是弟。這兩個東亞古老的民族同時崇拜天、崇拜騰格裏。這種共同的最高崇拜對中華民族和文明的發展產生了深刻久遠的影響。現在看來,炎黃以後的中華曆史表明,這對有共同最高崇拜的同根兄弟民族,不管怎樣打得血流成河,但卻是在共同創造中華的文明和曆史。一旦華夏民族在農耕環境中軟弱下去,嚴厲又慈愛的騰格裏天父,就會派狼性的遊牧民族衝進中原,給羊性化的農耕民族輸血,一次一次地灌輸強悍進取的狼性血液,讓華夏族一次一次地重新振奮起來。後來在軟弱的弟弟實在扶不起來的時候,強悍的哥哥就會入主中原,入主半個中國,甚至入主整個中華,代替弟弟掌管社稷,維持華夏文明,一直堅持到與西方文明相遇。兄弟兩族就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共同創造了燦爛的中華文明,也創造了世界惟一的奇跡——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惟有中華文明從未中斷,一直延續至今。而且,還深深地蘊涵著民族複興的偉大潛力。

中華文明道路是世界上最大的強悍草原,和世界上最大的軟弱農田上產生出來的奇特之路。

還需要注意的是,炎黃大戰,最後以黃帝勝出,這是因為雖然炎帝黃帝都起源於遊牧族,但是炎帝族比黃帝早幾百年進入中原農耕區,炎帝又稱作“神農氏”,是上古時期華夏各族中最早開始進行大規模農業生產的部族,因此炎帝就比黃帝更早地受到農耕對民族性格上的軟化影響。遊牧精神不斷戰勝、並最終戰勝農耕精神這一世界性的客觀規律,也在中華曆史中發生作用。炎黃大戰成為中華文明史中極為重要的一條主線的起點,這條主線就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遊牧精神和農耕精神之間的鬥爭、融合和發展的曆史。這條主線的曆史比階級鬥爭的曆史更久遠、更漫長,在階級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而且這條主線的曆史對中華文明影響也更深遠,至今還在發揮作用。

楊克興致勃勃地說:更有意思了。看來不到草原祖地,不拜會草原民族、草原狼和狼圖騰,咱們就不會站在全新立場來弄清中華文明的來龍去脈,以及這種文明的底蘊。到草原跟狼打過交道以後,我腦子裏的大漢族主義也確實清除得差不多了。

陳陣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和研究這些問題。中華曆史和華夏民族五千年的性格形成和演變相當複雜,但確有規律可尋,現在總算理出點頭緒來了。

楊克說:接著講,隻要你不累,我就可以奉陪到底。

陳陣說:我也正憋著要跟你講呢,講一講才能理得更清楚。有你聽,我就更來勁……等

會兒再講吧,快要到小狼的故居了,我要向我的小狼導師彙報研究成果呢,它是我真正的指導老師,還有一位就是畢利格阿爸,而草原狼群和草原人,也都是我的尊師嗬。

山腳下原來的茂密的葦林早已消失。吉普穿過低矮稀疏、青黃錯雜的旱葦地,爬上黑石山下的緩坡。

楊克問:你還記得小狼的狼洞嗎?

陳陣口氣肯定地說:學生怎麼會忘記老師的家門呢?我會在離老洞最近的坡底下停下來的,上麵一段路還得步行,必須步行!

吉普慢慢前行,距小狼的出生地越來越近,陳陣的心驟然緊張起來,他感到自己似乎像一個老戰犯正在去一座陵墓謝罪,那個陵墓裏埋葬的就是被他斷送性命的七條蒙古草原狼:五條小狼崽還沒有睜眼和斷奶,一條才剛剛學會跑步,還有一條小狼竟被他用老虎鉗剪斷了狼牙,用鐵鏈剝奪了短短一生的自由,還親手將它砸死。天性自由,又越來越尊崇自由的陳陣,卻幹出了一件最專製獨裁的惡事,他簡直無法麵對自己年輕時期那些血淋淋的罪行。他有時甚至憎恨自己的研究成果,正是他的好奇心和研究癖,才斷送了那七條小狼的快樂與自由,他的書稿是蘸著七條可愛的小狼的鮮血寫出來的,那可是具有白狼王高貴血統的一群蒙古草原狼啊……20多年來,他的內心深處常常受著這筆血債的深深譴責和折磨。他也越來越能理解那些殺過狼的草原人,為什麼在生命結束後都會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身體交還給狼群。那不僅僅是為了靈魂升天,也不僅僅為了是“吃肉還肉”,可能其中還含著償債的沉重愧疚,還有對草原狼深切的愛……可是如今的草原再也沒有天葬場了。

20多年來,可敬可佩,可愛可憐的小狼,經常出現在他的夢裏和思緒裏,然而,小狼卻從來不曾咬過他,報複過他,甚至連要咬他的念頭都沒有。小狼總是笑嗬嗬地跑到他的跟前,抱他的小腿,蹭他的膝蓋,而且還經常舔他的手,舔他的下巴。有一次,陳陣在夢裏,他躺在草地上,突然驚醒,小狼就臥在他的頭旁,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可是小狼看到他醒來,卻就地打滾,把自己的肚皮朝天亮出來,讓他給它撓癢癢……在20多年的無數夢境中,小狼始終以德報怨,始終像他的一個可愛的孩子那樣跑來與他親熱……使他感到不解的是,小狼不僅不恨他,不向他皺鼻齜牙,咆哮威脅,而且還對他頻頻表示狼的友情愛意,狼眼裏的愛,在人群裏永遠見不到,小狼的愛意是那麼古老荒涼,溫柔天真……

楊克見到這麵碎石亂草荒坡,好像也記起二十七八年前那場殘忍的滅門惡行。他眼裏露出深深的內疚和自責。

吉普在山坡上停下,陳陣指了指前麵不遠的一片平地說:那就是小狼崽們的臨時藏身洞,是我把它們挖出來的,主犯確實是我。我離開額侖的時候它就塌平了,現在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了,咱們就從這兒往老洞走吧。兩人下了車,陳陣背上挎包,領著楊克向那個山包慢慢繞過去。

走上山坡,原來長滿刺草荊棘高草棵子,陰森隱蔽的亂崗,此時已成一片禿坡,坡下也沒有茂密的葦子青紗帳作掩護了。又走了幾十米,百年老洞赫然袒露在兩人的視線裏,老洞似乎比以前更大,遠看像陝北黃土高坡一個廢棄的小窯洞。陳陣屏著呼吸快步走去,走到洞前,發現老洞並沒有變大,隻是由於老洞失去了高草的遮擋才顯得比從前大。連年的幹旱使洞形基本保持原樣,隻是洞口底部落了不少碎石碎土。陳陣走到洞旁,跪下身,定了定神,趴到洞口往裏看,洞道已被地滾草,荊棘棵子填了一大半。他從挎包裏掏手電往裏麵照了照,洞道的拐彎處已幾乎被土石黃沙亂草堵死。陳陣失落地坐到洞前的平台上,怔怔地望著老洞。

楊克也用手電仔細看了看洞道,說:沒錯!就是這個洞!你就是從這個洞鑽進去的。那會兒,我在外麵真是嚇得兩頭害怕,又怕你在裏麵碰見母狼,又怕外麵的狼跟我玩命……咱倆當時真是吃了豹子膽了。說實話,你的理論確實是真正深入草原腹地,深入狼洞裏得來的……

楊克又彎下身衝著老洞呼喊:小狼!小狼!開飯嘍!陳陣和我來看你啦!楊克就像在新草場對著小狼自己挖的狼洞,叫小狼出來吃飯一樣。然而,小狼再也不會從狼洞裏瘋了似地躥出來了……

陳陣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土,又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拔掉平台上的碎草,然後從挎包裏拿出七根北京火腿腸,其中有一根特別粗大,這是專門給他曾經養過的小狼準備的。陳陣把祭品恭恭敬敬地放在平台上,從挎包裏拿出七束香,插在平台上點燃,又從文件夾裏抽出文稿的扉頁,點火燒祭。火苗燒著了《狼圖騰》和陳陣的名字,陳陣希望小狼和畢利格阿爸的在天之靈能收到他的許諾和深深的懺悔。火苗一直燒到陳陣的手指才熄滅。陳陣又掏出一扁瓶畢利格老人喜歡的北京“二鍋頭”酒,祭灑在老洞平台上和四周的沙草地上。他知道,額侖草原原二隊草場上的每一個老狼洞旁都有老人的腳印。由於他不聽老人的話堅持養狼,傷了老人的心,他對老人的愧疚也永遠不能彌補了。

兩人都伸出雙臂,手掌朝天,仰望騰格裏,隨著嫋嫋上升的青煙,去追尋小狼和畢利格老阿爸的靈魂……

陳陣真想大聲呼喊,小狼!小狼!阿爸!阿爸!我來看你們了……然而,他不敢喊,他不配喊。他也不敢驚擾他們的靈魂,惟恐他們睜開眼睛看到下麵如此幹黃破敗的“草原”。

幹旱的騰格裏欲哭無淚……

時間還早,兩人走到車旁,搬下食物筐,在吉普的陰影裏,就地野餐。陳陣悶頭喝酒,心情壓抑哀傷,酒氣嗆出眼淚,眼前的狼山一片模糊。

楊克說:你也別太傷心了。你把你的東西寫出來,就是對小狼和阿爸的最大安慰和補償。實際上到後來,小狼跟咱倆特親,尤其是對你,它都快把你當作幹爸了。就是騰格裏告訴它真相,小狼也不會記恨你的。在現代,人的感情越來越靠不住。幹了十幾年律師,我對中國人越來越失望。老爸還沒咽氣呢,兒女親屬就在老人的病床前,為爭奪遺產大吵大鬧,吵得老人都咽不下最後一口氣。現代都市真正動情的哭泣,隻有在人們的寵物愛犬死的時候才能聽到……將來,人們隻能到動物世界去尋找真、善、美了。

陳陣歎道:何止是真、善、美啊。

楊克說:繼續你的講座吧。在草原狼的故土沙場開狼圖騰講座,這是對小狼,對所有戰死在草原的狼壯士的最好祭奠。小狼在天上一定會歪著腦袋,豎起耳朵安安靜靜地聽你講的。

陳陣猛灌了一口酒,一股狼性血氣直衝頭頂,他開始繼續滔滔不絕的草原實地講座:

一般說來,狼性草原環境具有狼性性格和血液的造血功能;而羊性農田環境具有羊性性格和血液的造血功能。當炎黃二帝率領部族進入中原,當時的形勢是這樣的:第一,炎黃部族本身帶有凶猛強悍的狼性格和狼性血液;第二,中原和西北大地當時還擁有大片牧地,那裏猛狼成群。因此,當時的華夏仍然存有狼性血液的強大造血功能;第三,大量農田的開發,使農耕環境的羊性血液的造血功能開始發揮作用;第四,儒家孔學還未出世。後來出現的儒家是集農耕意識大成的大家,它對華夏民族的性格形成將產生巨大影響。需要說明的是,早期的儒家產生於當時華夏半牧半農的土壤中,因此雖然儒家充滿三綱五常、保守順從的農耕意識,但早期的儒家經典中還含有剛毅強悍的遊牧遺風和性格,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與後來宋明時期的純農耕儒家有重大差別。

因此,在最初階段,炎黃先民的狼性血液還沒有被部分和平安定的農耕生活所稀釋;凶猛桀驁的狼性性格和遊牧精神,也不可能輕易被部分定居安逸的農耕環境所軟化。

炎黃部族開始半牧半農。這樣,他們既有凶猛的戰鬥性格和卓越的軍事才能,以保家衛國;又有相對安定的勞動生產條件,以生產供應充足的生活資料。因而這個新民族產生了巨大的能量。炎黃先民從此在中原大地崛起,人口快速增長,國土劇烈擴張,從黃河流域一直擴展到長江流域。大禹陵至今還矗立在江南。

然而,逐漸擴大的農耕生活,慢慢消蝕遊牧民族遺留下來的狼性性格,並慢慢破壞已經逐漸縮小的中原牧地的狼性造血功能。到商末時期,西部的周族開始崛起,當時周族已開始農耕,但是,由於周國地處西部,國內居民大多是戎狄遊牧民族。周古公曾費大力氣改革戎狄舊俗,建立新的封建生產關係。一般說來,遊牧民族尚武善戰;農耕民族尚文重教化。周國內部存在的農耕與遊牧雜居融合的民族現象,就使得周國在民族性格上具有農耕與遊牧半羊半狼的雜交優勢。還有,周國經常遭到境外戎狄遊牧民族的侵略,被迫與之交戰,從而也得到了性格和軍事上實戰鍛煉。因此,周民族在性格上就比較全麵,狼羊結合,半野蠻半文明,文韜武略,智勇雙全,具有比中原農耕為主的民族更多的狼性血液,具有更強悍進取的狼性格,還具有較高的禮儀文明,敦厚待民愛民的向心力。

公元前11世紀,周武王聯合八個西方戎狄國,親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而“戎車”和“虎賁”都標明了周國軍隊的遊牧虎狼的特性。周武王在與商紂王七十萬大軍決戰之前指天“大誓”,號召全軍“如虎如羆如豺”勇猛殺敵。而“豺”就是狼。周國凶猛的虎狼之師,以少勝多,取得大勝,滅掉商朝,建立起對中華文明影響極大的西周王朝。

周國在與戎狄民族雜居交融的時候受到了遊牧民族天崇拜和圖騰崇拜的深刻影響,後來周國又將這一影響帶進華夏,並繼續把天崇拜作為華夏民族的最高崇拜,周朝的最高君王也被稱為周天子。

周國和周朝的這種半羊半狼的雜交優勢,使周國和西周不僅接受了一次遊牧民族狼性血液的輸血,而且實際上還對整個華夏民族,重新輸入一次草原狼性血液。使千年來被農耕羊血稍稍衝淡了的狼性血液,恢複到原有的濃度比例。這次輸血產生了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這些對華夏民族和文明產生了深遠影響的偉大人物。那時候華夏族的聖賢,都具有剛強的遊牧精神:性格強悍,胸襟開闊,目光遠大。“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就產生於這個時代,也是對當時民族性格的準確寫照。而這種民族精神中充滿了中華遊牧精神。

農耕所必然產生的不思進取的安逸腐化,是商朝覆滅的內因,自強不息的周王朝取代商朝便順理成章。在西周的盛期,文武之道張弛有度,文治武功光輝燦爛,為華夏民族的形成和發展奠定了基礎。

陳陣背靠車輪,伸開腿,繼續說:中華民族以後的道路就是按照中國特色的路線發展下去的。農耕必定軟化農耕民族的性格,而草原遊牧必定強化遊牧民族的性格,古代中華文明的發展和延續必須依靠遊牧民族定期或不定期的不斷輸血。這就是幾千年中國古代文明的發展規律,而這個規律涉及到民族生存發展的根本問題,即民族性格問題。

中國和世界的曆史證明,曆史絕對不是“一堆偶然事件的堆積”,而是有其內在的客觀發展規律的。可是中華文明興衰發展的特殊規律直到現在還隱藏在“偶然事件的堆積”裏。如果不從“民族存在和民族性格”的研究角度及其方法來研究分析這些“堆積”,那麼中國人就永遠掌握不了中國特殊的文明興衰發展規律和中國的命運。

性格對於個人來說,是其能否成功和發展的決定性因素。對於民族來說,民族性格則更是一個決定民族命運的生死攸關的國家大事。從世界各民族興亡盛衰的曆史看,民族性格屬於民族脊梁問題。曆史證明,一個民族的性格強悍進取,這個民族生存發展的機會就大就多;而一個民族的性格軟弱,這個民族被淘汰的可能性就增大。從世界上實際存在的民族價值標準看,民族性格軟弱是一個民族最致命的缺陷。因為,軟弱的民族性格是萬惡之源,它將導致一係列最可恥、最不可饒恕的罪惡:不思進取,坐井觀天、喪權辱國、割地賠款、叛賣投降、俯首稱臣;人民被殺戮、被販賣、被奴役、被歧視;民族被改種、改文、改姓、改身份等等。世界上無數古老農耕民族就因其性格軟弱,而被殘酷的世界無情淘汰。世界發展到現在,人口激增,生存空間和資源日益短缺,民族性格問題更加突出,因此,必須更加充分重視民族性格問題。為此,就必須從民族性格的視角重新審視中華文明的演變發展史。

我認為,中華遊牧民族對中華民族和文明的偉大貢獻,最主要是在精神上性格上的貢獻。而剛強進取的民族性格則是創造和支撐中華文明的支柱。華夏農耕民族是創造古代中華文明的腦與手,而遊牧精神和遊牧性格則是整個中華民族和中華文明的脊梁。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從西周以後,華夏民族一個主導性的盛衰規律也由此開始:一旦華夏民族性格中的羊性太強於狼性,華夏就被異族入侵,山河破碎,任人宰割;一旦狼性太強於羊性,華夏中國就專製暴政,或軍閥混戰,民變蜂起,戰亂不休。隻有華夏民族在性格上的狼性羊性大致平衡,狼性略大於羊性時,華夏中國才疆域擴大,國富民強,經濟文化繁榮昌盛。

下麵,咱們就來看看中國的曆史是不是按此規律發展的,而且中國曆史發展的事實是不是又印證了這一發展規律。

到西周末期,長期的農耕和平環境,使得君王荒淫無度,玩物喪誌,烽火戲諸侯。君主性格軟化,無心富國強兵,結果周幽王被野蠻強悍的犬戎族攻殺,幽王的寵妃褒姒被擄,象征華夏最高權力和地位的“九鼎”寶器也被犬戎掠往草原,都城豐、鎬西北被犬戎占領。強

盛約三百年的西周覆滅。此後,犬戎便成了華夏民族最可怕的敵人,直到唐朝,中原民族還把一切西北遊牧民族統稱之為“犬戎”和“戎狄”。在唐代宗年間,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說:“犬戎犯關度隴,不血刃而入京師……”在唐德宗年間,大臣柳渾對德宗說:“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這個“犬戎”的“犬”字帶有漢族特點的強烈的侮辱性,而且說戎狄是“豺狼”也準確地指出了犬戎或戎狄族的狼性格。至春秋初期,犬戎又成為秦國的強敵。後來犬戎的一支北遷到蒙古草原,成為蒙古草原最早的遊牧民族之一。研究中國的遊牧民族、遊牧精神和遊牧民族的圖騰,也必須從古匈奴葷粥和犬戎開始。

根據文獻記載,犬戎族就是自稱自己的祖先是二白犬,並以白犬為圖騰的西北最古老的遊牧民族,屬於西羌族,是炎黃族先祖的近親。早在炎黃時期,犬戎族就是炎黃族的勁敵。《後漢書》就有記載:“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高辛氏就是黃帝的曾孫,堯帝的父親。史料隻記載了犬戎族的圖騰是白犬,但並沒有說明白犬是野犬還是家犬。但是,白犬到底是野犬還是家犬,關係重大,這涉及到民族性格問題、中華遊牧民族和中華民族的圖騰起源等一係列關鍵性問題。

我認為,白犬可能就是白狼,據《後漢書》記載,至漢朝,在原來犬戎活動範圍內曾出現一個人口眾多的西戎白狼國。到東漢明帝時,“白狼……等百餘國,戶百三十餘萬,口六百萬以上,舉種奉貢,”自願歸屬東漢。白狼王還命人作詩三首,合稱《白狼歌》,獻給東漢皇帝。因此,我認為白狼國就是犬戎國的變種,白狼王則是犬戎的後人,而白狼族就是崇拜白狼,並以白狼為圖騰的部族。白狼國的存在,也可以證明犬戎所崇拜的白犬很可能就是白狼。

退一步說,即便白犬不是白狼,那麼白犬也一定是像藏獒那樣的比草原狼更高大更凶猛的野狗。據史料記載犬戎族極為野蠻凶悍,根據我對遊牧民族的長期研究,曆史上最古老最野蠻的犬戎族,按其民族性格來說,他們絕不會崇拜性格溫順聽話的家狗,就像蒙古草原上從古到今所有馬背上的民族,無一例外都不會以馬為圖騰的那樣。因為馬是草原人所馴服的動物,性格凶猛強悍的所有中華草原民族,絕對不會崇拜被自己所馴服的動物,也更不會把家狗家畜作為自己民族的圖騰。而且,圖騰是草原民族神聖的精神崇拜,而家畜卻是受牧人鞭打驅使的奴仆,絕無神聖可言。咱倆在草原上生活了十年還不知道嗎,牧民雖然很愛狗,但是在草原人的心目中,狗與狼地位極其懸殊,狗是草原人的戰友,而狼則是草原人的神靈。

因此,我的看法是:犬戎族崇拜的白犬,或者是白狼,或者就是野生白犬,一種與狼同科,與狼同形,比狼更凶猛的自由野狗。所以,當時犬戎族的“犬圖騰”就等於“狼圖騰”,古犬戎就是中國曆史上有文字記載的、最早崇拜“狼圖騰”的古遊牧部族之一。

說犬戎是最早崇拜狼圖騰的部族之一,這是因為,據史書記載犬戎的母族——古羌族也崇拜犬圖騰。《資治通鑒》第一百九十卷裏說:在唐朝初年有“白簡、白狗羌並遣使入貢”,而且,唐還“以白狗等羌地置維、恭二州”。這說明古羌族也崇拜白犬。實際上,從民族歸類上看,犬戎族就是西羌族,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羌,西戎牧羊人也。”因此,犬戎就是西羌,西羌包含犬戎。那麼以上所說的“犬戎”、“白狗”和“白狼”等族就都是西羌族。由此可以斷定,西羌族是以白狼或白犬為圖騰的遊牧民族。而“以戰死為吉利,以病終為不祥”的勇猛古羌族當然也不會崇拜馴順的家狗的,因此古羌族崇拜的“白狗”不是白狼就是比狼更凶猛的野生白狗,因而,古羌族就是崇拜狼圖騰的古老民族。由於華夏人文始祖之一——薑姓炎帝族是古羌族的一支,而黃帝又與炎帝同族,那麼,如果追本溯源的話,白犬圖騰,或狼圖騰,是中華民族的最原始最主要的圖騰。

狼圖騰崇拜起始於華夏最古老的羌族、犬戎族和古匈奴葷粥,後經白狼、匈奴、高車、鮮卑、突厥、契丹等遊牧民族,一直延續到現代的蒙古民族。這是世界上曆史最悠久的遊牧民族圖騰,在強悍的西北和蒙古草原上,一個又一個的遊牧民族被更強悍的遊牧民族打敗,民族來複去,而狼圖騰和狼精神卻永世長存。這種狼圖騰文化和精神從未中斷,甚至大大超過從未中斷的華夏農耕文明的曆史長度。可惜,狼圖騰所包含的巨大精神價值,從未被怕狼恨狼的漢人重視和研究過,甚至還故意將其打入冷宮。

特別重要的是:中華大地的這兩個“從未中斷”的文化,以遊牧民族的狼圖騰文化更有生命力,也更有價值。如果沒有“從未中斷”的狼圖騰精神和文化,那麼華夏幾千年的農耕文化和文明就可能中斷。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從未中斷,這已經成為世界公認的世界文明曆史中的奇跡,而奇跡背後的奇跡卻是曆史更久遠、又從未中斷的狼圖騰文化。狼圖騰之所以成為西北和蒙古草原上無數遊牧民族的民族圖騰,全在於草原狼的那種讓人不得不崇拜的、不可抗拒的魅力和強悍智慧的精神征服力量。這種偉大強悍的狼圖騰精神就是中華遊牧精神的精髓,它深刻地影響了西北遊牧民族的精神和性格,深刻影響了中華民族和中華文明,也深刻影響了全世界。

我認為曆史如此悠久的狼圖騰崇拜和精神,恰恰是永葆其旺盛生命活力的古代和現代遊牧精神的本源。現代中國人真應該為中國還埋藏有如此偉大珍貴、悠久豐厚的精神遺產而感到慶幸和自豪。現在到了應該剝去掩蓋它的農耕羊皮,而讓其大放光彩的時候了。它將是當代中華民族性格轉換工程的最寶貴的本土精神資源。“東方睡獅”將由於狼圖騰精神的複活,而真正蘇醒和抖擻起來。

好!帶勁!楊克噗地拉開了一罐啤酒,連聲叫好。他把酒遞給陳陣,自己也打開一罐,仰頭猛喝了一大口說:你這個挖掘真比白狼王挖的狼洞還要深,一直挖到炎黃的祖族那兒去了。你的結論我同意,我也認為西羌犬戎崇拜的“白犬”肯定是野狗或者就是白狼。我到現在還特崇拜咱們的二郎呢,羌族和犬戎崇拜的肯定就是這樣的野狗,或者更厲害的藏獒式的野狗,絕不會崇拜聽人話的寵物狗的。要不然真無法理解東方遊牧民族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能量。你這個觀點能說服我。再接著講!

陳陣一罐啤酒下肚,談興更盛,他挺起身,盤腿坐在沙草地上,繼續開講:西周之後,曆史進入春秋戰國時代,由於華夏民族先祖強悍性格的遺傳基因很強,又由於在陝西、山西、河北、華北北部仍保留著大量的牧地和遊牧民族,甚至在現在的河北腹地定縣平山一帶還出現過一個由白狄匈奴所建立的著名的中山國。中山國立國幾百年,以出產“中山狼”而聞名於世,因此中山國民性格強悍,與韓、燕、宋同時稱王,還曾掠占過燕國的大片土地,可見當時中原華北還有不少狼性土地和狼性性格。而且,當時中原國家又經常遭受西北遊牧民

族的入侵輸血,因此,春秋戰國時期的整個華夏民族的性格依然強悍,甚至強悍到產生不出一個大一統中央集權專製製度來統治他們的程度。在春秋戰國時期,群狼逐鹿中原,諸侯爭霸華夏,血沃中華大地。“臥薪嚐膽,奮發圖強”就是那個時代民族性格和精神的寫照。從民族性格中湧出的銳意進取的力量像火山群持續噴發,此起彼落500年。這一時期,在思想文化方麵,更像是一次轟轟烈烈的造山運動,儒家、道家、墨家、兵家以及法家等狼家,百家爭鳴,群峰林立。在華夏古代曆史上出現了思想精神文化上的空前盛世。後來,中國在文化上的幾次複古運動,都試圖恢複當年的民族精神和性格,雖然沒有成功,但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唐代韓愈和北宋歐陽修、蘇軾的複古,造就了文壇上氣勢磅礴的“韓潮蘇海”。曆史證明,在政治經濟上不能複古,否則就是倒退,但在民族精神和性格上必須經常“複古”。西方的“文藝複興”就是一次非常偉大和成功的“複古”運動。

到秦朝,秦國又有一個類似於又不同於西周的開端。秦國也是地處西部,因此它擁有西北千裏遊牧區和秦川漢中巴蜀農耕區的半牧半農的經濟基礎,和在此民族存在的基礎上形成的半狼半羊雜交的國民性格。強悍性格產生強烈要求改革變法的強大動力和願望,秦國商鞅變法首先成功,而以農耕為主的和信奉周禮的六國,卻因為長期的農耕生活國民性格日益軟化。秦國很快便對六國形成壓倒性的優勢。到秦始皇時代便橫掃六國,統一華夏。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建立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秦始皇開拓猛進的狼性性格,以今非古,焚書坑儒,強行推行“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又築長城,修馳道,建騎兵,擊匈奴。敢作敢為,大氣磅礴,首創了一個強悍向上的嶄新時代。需要說明的是,這“書、車、行”的三同奠定了華夏民族的統一的基礎。中國第一個的“大一統”並不是由儒家帝王建立的,而恰恰是由焚書坑儒的狼性秦始皇建立的。還需要說明的是,中國第一個中央集權封建專製王朝得以建立,也表明此時華夏民族的國民性格已經開始顯露農耕化軟弱的跡象。

然而,由於秦國立國的基地是在戎狄遊牧區。秦國在秦穆公時期滅掉12個戎國,開地千裏,成為“西戎霸主”,采用西戎遊牧民族的風俗習慣和法律。司馬光說秦“以貪狼為俗”,可見秦國受西戎的狼性格和狼圖騰的影響極深。秦國當時已經是西部大國,秦襄公還曾被周平王封過諸侯。但是,華夏其他諸侯卻認為秦是西戎野蠻國,根本不承認它是華夏諸侯國,還不讓秦國參加華夏諸侯盟會。秦國國內遊牧民族的成份確實更重,因此,秦國國民性格的狼性過強,在這塊狼性土壤中誕生的秦始皇就很容易成為一個狼性暴君。結果,暴行激起反抗,潛伏在六國民間的狼性好漢揭竿而起,開始軟弱的華夏民族又被激發出強悍精神,起義遍布全國,秦王朝二世而亡。但是,秦朝對中國曆史影響極為深遠,而遊牧民族的狼性性格在其中起到關鍵性作用,如果沒有秦國君民狼性格的因素,中國曆史決不會出現以後漢唐的輝煌上升時期。

秦國到秦朝這段曆史,是草原民族對華夏民族又一次狼性血液的輸血,大大地衝淡了千年來從農耕生活中湧進民族血管的羊血,使剛剛又要羊化和孱弱的華夏民族性格,再一次剛強起來。

公元前206年,劉邦建立西漢王朝。西漢時期,“漢承秦製”,西漢又承襲秦朝狼血,漢武帝在性格上就是第二個秦始皇,史家稱漢武帝“異於秦始皇無幾矣”,凶悍好戰,舉全國之兵力財力,連年征伐,毫不妥協,不滅匈奴誓不罷休。當時的漢朝,主戰派占絕對優勢,“銳勇輕死之士充滿朝廷”,大有古羌族“以戰死為吉利,以病終為不祥”的民族性格。漢武帝還大膽起用李廣、衛青、霍去病等等充滿狼性豪情的將領,以騎兵攻騎兵,以騎射對騎射,凶猛果敢,長途奔襲,深入草原,血戰匈奴數十年,打得匈奴元氣大傷。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甚至還把作為防禦性工程的長城,也變成對草原經濟封鎖的進攻性武器,嚴禁鐵器武器藥材出關,斬殺大批違禁商人。

當時華夏農耕厚土上生長出來的儒家,也終於長成大樹,進入官方主導意識形態。儒家主張以農為本,與民休息,輕徭薄賦;並主張施仁政,以馴化軟化國民性格,來換取國家和社會的穩定,為帝王所用。以典章製度治國安民,求得和平發展。漢武帝在認識水平上高於秦始皇,他懂得儒家的作用。因此,西漢時期,狼羊結合,霸道王道雜之,狼血羊血大體平衡。西漢時期,漢民族終於在性格上從秦朝的“野蠻狼”發展到漢朝的“文明狼”,達到古代“文明狼”的最佳性格水平,與同時代的西方強悍的古羅馬民族性格大致相當,國家強盛的程度也差距不遠。當時整個漢民族充滿了勇猛頑強,開疆拓土,消滅強敵的壯誌豪情。那時的西漢國運昌盛,國富民強;文史哲經,藝術科技,高度繁榮;並第一次征服西北和西域,擴大華夏的遊牧國土,切斷了匈奴的財政來源,消滅了匈奴的主力,造就了一個長達400年的輝煌朝代。大漢帝國是華夏漢民族最值得驕傲的時代之一。遺憾的是,在以後的朝代,純粹漢民族的民族性格再也沒有達到過這樣的高度和水平,此後,靠漢族獨木便難以支撐華夏文明大廈了。

隨著漢朝屯墾戍邊政策的實行,農耕對草原的擴張,和對草原民族的一次次沉重軍事打擊和壓迫,以及晉朝殘酷的“徙戎政策”,即用武力驅逐異族出境,激起遊牧民族的強烈反抗。草原民族終於又積累起巨大的報複力量。到晉末,匈奴、羯、氐、羌和鮮卑五個草原民族先後衝進中原,又先後建立16個國家,史稱“五胡十六國”。秦漢以來幾百年的農業大發展,華夏的農業已取得優勢,整個漢族已成為標準的農耕民族。民族性格羊性化,畏戰怕死,不堪一擊。“五胡”便像狼衝羊群一樣,將整個中原變成“草原狼”的天下,時間長達120多年。在此期間,中原大地狼性太盛。因而,群狼混戰,血腥殘暴,屍骨遍野,人口銳減。但這次巨大災難的內因,仍在於農耕文明的本身,溫柔敦厚的農耕民族缺乏強悍的國民性格來抵禦外來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