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上了電視。
我覺得自己就像被確診絕症的病患,在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快速經曆了數種情緒:不敢相信、懷疑醫生、自我否定、瀕臨絕望……
最後,我決定好好享用僅有的、剩餘的生命。
既然我和霍銘非的家族之間,已經橫亙了太多無法理清、無法諒解的仇恨,那麼在這絕症襲來之前,我想最後再愛他一次。
在這柔情似蜜的桃花源裏,能躲幾天是幾天。
就這樣,他陪我到十二月三十一。
跨年時我們什麼樣沒幹,看了部電影《好萊塢往事》,然後就是在家打賽車遊戲。
霍銘非還是堅持不肯說他的傷情。
他依然全天都隻能躺著,我就把遊戲畫麵用投影儀映在天花板上,然後並排和他躺在床上,一人拿一個遊戲手柄。
在遊戲裏,我和他開碰碰車對撞,肆無忌憚地互罵,罵急了還會動手。一開始是打手背,後來他會打我的大腿,我則掐他的臉蛋。
因為我不知道他究竟具體哪裏受的傷,隻好避開所有可疑部位。
而直觀可見,他的臉沒問題,還是帥得那麼精妙絕倫。這讓我不禁感謝人類基因的鬼斧神工,感謝達爾文進化論,感謝安徒生寫出《海的女兒》。
十二月三十一日,十二點的鍾聲敲響時,我們隱隱能聽見鄰居倒數的狂歡聲。
甚至有人在小區裏放起仙女棒的煙花,把我們臥室的窗子也照得忽明忽暗,浪漫而繽紛。
我倒在床上對霍銘非說:“新年快樂。”
他說:“以後每一年都快樂。”
我勉強牽了牽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那可不敢保證。”
他說:“我保證。”
我的心跳停擺了一拍。
本以為新年前夜我們都沒出門慶祝,新年第一天當然更不會出門。
可等一月一號吃過午飯,霍銘非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突然就從床上跳下了地,然後說他要去看星星。
我說:“大哥,哪裏能看見星星啊?la光汙染都這麼嚴重了。”
霍銘非自有辦法。他得意地朝我眨了眨眼,拎起外套,明知道我一定會跟他而來。
我主要是受不了他朝我眨眼。這人居然最近還學會了眨眼,帥得如此天生麗質,還這麼知進取。
霍銘非開車帶我來到洛杉磯郊外的天文台,可惜那裏在拍電影,進不去。
我們透過鐵門遠遠看見女主角穿著明豔的黃色裙子。她笑容明豔地和那個穿皮鞋、梳背頭的男主角跳舞,一遍又一遍。由於導演不斷地喊ng,導致或許是他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支舞,就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來。
我突然地脫口而出:“你說他們最後在一起了麼。”
霍銘非沒聽清:“嗯?”
我說:“沒什麼。”
當我好奇電影中的主人公最後是否能夠在一起時,其實我是在好奇,現實世界中的我和霍銘非,最後能否走到一起。
我的感覺,是不能的。
今天早上,我的郵箱收到了伯克利的轉學錄取offer。
那裏離洛杉磯開車單程也要六個小時。
而霍銘非呢?他大概會留在洛杉磯吧。他的企業、他的家族、他的病……他有太多事情需要掛心,而青年人的愛情,不過是一絲星火、一枚點綴。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承諾,也沒資格成為彼此名正言順的牽掛。
那麼就這樣吧。
就好像本想來天文台看星星卻因為在拍電影而進不去,生活中很多事情並不能如想象當中進行。
霍銘非拉我在山坡上坐下,看夕陽。
就是這樣,很多事情雖然你沒如願以償,但總是會有計劃之外的驚喜。
我眺望那燦金夕陽灑遍洛杉磯,公平地分配給每一塊街區、每一個移民、每一戶柴米油鹽浸透的人生。
而霍銘非就在我身邊,跟我手牽手、肩並肩。
“這城市,和這世界啊。”
我剛說完,卻沒想到霍銘非立刻用西班牙語接上了下半句:“laciudadyelmundodondevas”
(“這城市和這世界啊,你往何處去?”)
我大驚:“你怎麼會知道?”
這是1905年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描寫創世之神在古羅馬城外傳教的一本小說。當時,劇情裏年輕的新神正站在山頂,俯瞰熊熊火焰中的萬家燈火。
虔誠的信徒跪地膜拜,問神往何處去。
霍銘非得意地挑眉。
“看來你這一年真的去重修大一的課了啊。”
我考他:“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出生在哪裏?”
霍銘非接:“古巴。”
我又問:“古巴卡斯特羅革命,第一場演講是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