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雪降吉祥。
雍正元年冬,頭雪連降三天,厚及一尺,實乃豐年之兆。
雪後初霽,紫禁城上下一片銀裝素裹。登高而望遠,皚皚白雪與層層紅牆相撞,此時此景,最素淨,也最濃豔。
宮牆深處,一條僻靜的小巷裏,兩個小太監步履匆匆。
須臾,走在左邊的使勁吸了下鼻涕,揣著手縮著膀子嘟囔道:“這雪下得真要命。”
“我看你這口條是不想要了!”走在右邊的肩上搭了條麻袋,橫了他一眼,“萬歲爺金口玉言,說這是瑞雪,你敢唱反調?”
“德子哥就是膽小。”六子嬉皮笑臉的,“這兒就咱倆,又沒旁人聽到,難不成你會去告發我?”
“呸,誰稀得告發你?”兩人拜了同一個師父,常德這做師兄的,多少要看著師弟一點,“你偏愛逞口舌之能,回頭惹出事來,挨師父的打甭怪我沒提醒。”
“行行行,我閉嘴。”
事實上,六子說的也算大實話,正如他們要去收的那位黎答應,不就是死在這場瑞雪中了嗎?
思索間,景陽宮到了。
這是東西十二宮最偏僻的宮殿,主子們幾乎從不踏足,是以打掃的奴婢便偷懶了。
庭院裏,積雪被風卷得東一堆西一堆的,完全談不上美感。再加上光禿禿的枯樹、吱呀亂響的破門,顯得異常淒冷蕭條。
哥倆才進大門,一個長相豔麗的宮女就迎了出來。
“小主死的突然,勞煩你們跑這一趟了。”宮女很了解他們各自的品性,越過常德直奔六子而去,光明正大地給他塞了個紅封,“六子哥,這是我好不容易攢下的體己,給您去去晦氣。”
沉甸甸的紅封入手,六子笑眯眯地揣進了袖筒:“嗐,死人這種事,向來是挑不了時候的。杏兒妹妹放心,你的心思我懂。”
“先幹正事。”常德跺了跺腳底的雪,提醒道。
“行。”六子隨他朝盈夢居走著,又回頭表示了一句,“妹妹忠心,主子們最喜歡你這樣的丫頭,有好差事,我會替你留意的。”
“好好好,那就等六子哥的好消息了。”杏兒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
常德暗自搖頭,六子哪來的門路給她找好差事?有的話他自己還用得著幹收屍的活嗎?
外邊的人你來我往地交涉著,沒有發覺,盈夢居內室那具即將被抬走的“屍體”,重新有了呼吸。
離鉞(yuè)才恢複意識,一段記憶就湧入了腦海。
原主名叫黎清玥。
三年前,16歲的她被選入宮做宮女,謹記家裏“莫出頭莫張揚要勤快”的叮囑,本本分分做活,從未奢求其它。
可是今年三月份,原主被洗幹淨送上了龍床……之後的事情,她不記得了,因過於恐懼而封閉了記憶。
緊接著,原主就以答應的身份,帶著宮女杏兒搬進了景陽宮。皇帝要她閉門思過,理由是粗鄙無禮。
杏兒在景陽宮待不住,又找不著門路離開,就恨上了原主:
都怪你惹了萬歲爺厭棄,連累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欠了我的!
我對你不離不棄,你怎麼連xx都不舍得給我?你實在太冷血了!
把我害成了這樣,你還能安心地睡大床、吃香喝辣、穿金帶銀,你就不愧疚嗎?
……
原主一退再退,杏兒卻變本加厲,後期甚至對她辱罵毆打。
這半年時間,原主苦不堪言。瀕死之時,才算有了片刻的輕鬆,因為她再也不用在饑寒交迫、驚懼鬱結的日子裏煎熬了。
隨著記憶走到盡頭,離鉞心道:那賤婢杏兒,可算是無師自通把pua給玩明白了!還有lsp皇帝,拔x無情玩得也太溜了吧?
“哐當!”
盈夢居的房門被大力推開,緊接著,有腳步聲朝裏走來。
六子一進內室就翻箱倒櫃的,也不知道在找什麼,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樣子。
常德看不過眼了,說道:“值錢的早被杏兒拿走了,你快歇了撿漏的心思吧。”
“窮鬼。”六子連個銅板都沒找到,心氣不順,伸腿將凳子踹得翻了好幾個跟頭。
來到拔步大床邊,隻見上麵直挺挺地躺著具麵色青紫蓬頭亂發的女屍。棉絮外露的破被覆在她身上,平平坦坦的一張,幾乎看不到人形起伏。
六子見這女屍麵目可憎的,麻袋口一撐,示意:你搬。
“小主請安息,奴才得罪了。”常德給女屍做了個揖,提了提勁兒,打算連屍帶被一起裝進麻袋。
然他剛伸出手,那女屍忽地掀開了眼皮,腦袋不動,一對血紅眼珠子誇張地轉著,仿佛要脫眶而出,無比瘮人。
六子正對上她的視線,嚇得“撲通”一聲跌坐在地,邊喊“詐屍啦”,邊手腳並用往遠處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