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三天的小雨,直到今日才放晴。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淡淡的水汽,將溫暖的陽光都染上了幾分冷意。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
朦朧的意境配上江南玲瓏景致,本該是一副極為悠遠清雅的畫卷。
偏偏莊府,安慈院中,氣氛一片緊張肅穆,落針可聞。
守在門簾外的丫頭們個個斂聲屏氣,低眉順眼,連呼吸聲都不敢有。也唯有離得遠了,躲在簷廊一角的打掃小丫頭,才敢小聲議論:
“好久沒見老夫人發怒了!”
“今天可是老夫人大壽的好日子,誰敢惹老夫人生氣?”
“許是壽宴上發生了什麼事吧……可惜我們隻能留在安慈院,沒法去前院看看熱鬧……”
突然,有人從屋子裏出來了!
小丫頭好奇地抬頭看去,見是老夫人身邊的趙媽媽,一臉嚴肅,耷拉下來的臉越發叫人生懼,她連忙低下了頭,怯生生躲到一邊,直到趙媽媽帶著身後幾人走出安慈院,才悄悄鬆了口氣,
“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大夫人也來了,趙媽媽這是要去找誰?難不成是去請大爺的?”
她看著好姐妹也點了點頭,“大約是吧。”
心中便越發篤定了起來。
趙媽媽是老夫人身邊最親近的心腹,能勞駕她出馬,那一定是重要的主子。
然而,她們看不見的是,趙媽媽一行人七拐八彎,穿過小花園,來到在一座偏遠冷情的院落,光是看緊閉的大門,上頭盤旋著幾根藤蔓,門腳下還有生長出來的野花野草。
在趙媽媽身後,另一位長相刻薄的老媽媽眼中冒出了幾分厭惡,“真是從外頭來的,連一處院子都管不好,哪像大家小姐!”
趙媽媽冷冷掃了她一眼,“還不快去叫人開門?”
老媽媽表情一鬆,“是。”
她走上前,卻不是去開門的,而是直接一腳把門給踹開了。
“碰”地一聲過後,小小的院子裏冷冷清清,什麼動靜也沒有。
老媽媽不悅地揚大聲音:“人呢?!”
“一個個小賤皮子,都上哪兒躲懶去了?沒個規矩!”
邊說著,她領著身後的人,氣勢洶洶往屋子裏走去。
趙媽媽皺了皺眉,也沒出聲阻止她。
眼看著老媽媽又要一腳踹開屋子的門,裏麵有人先一步把門給打開了,出來了一個長相青澀、表情呆愣的小丫頭,小聲說,
“這位媽媽,五、五姑娘剛剛喝了藥歇下,您有、有什麼要事,還請跟奴婢說吧……”
老媽媽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露出了甚至可以說凶惡的表情,不屑地冷哼,“你算什麼東西!”她抬起蒲扇似布滿厚繭的大手,就要重重把她推開,就在這時,一道既輕又淡,宛若雲霧般,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的聲音傳來,止住了她的動作,
“阿滿,退下。”
眾人皆是一頓,下意識尋聲望去。
眼前,光線昏暗之中,緩緩走出來兩個人影,先映入視線的是與阿滿梳著同樣發髻的婢女,不過她姿容秀麗,身上的衣物也要比阿滿簇新許多,袖口處精美幹淨的繡花,在光亮下反射出淡淡光澤的衣料,耳墜上小小的翡翠玉珠……
老媽媽連忙收回視線,悄悄往後退了一步,接著把視線移到了旁邊那道纖弱清瘦的身影上,臉上擠出一副笑容,“五姑娘,老奴給您請安了。”
話是這麼說,她背脊挺得高高的,沒有一點恭敬的意思。
她們都是下人,但也是服侍了老夫人幾十年的老人,又是帶著老夫人命令來的,自然不怕這個半路才被接回來的小姐。
不比老媽媽幾人的敷衍,趙媽媽倒是認真看了看五姑娘。
她還記得,半年前,這位五姑娘剛剛入府時候,來給老夫人請安時的場景。
快十歲的小姑娘,看上去像是六七歲的模樣,形容邋遢,小臉蠟黃,細看還算精致的五官在怯弱倉皇的神色中黯然失色,甚至於她身邊帶路的低等丫鬟都比她更像閨秀小姐。
——也怪不得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就再也不想看見她了。
不過半年,五姑娘倒像是長高了不少,雖然一眼看去,還是一樣的纖細嬌小,但好歹有幾分纖柔顯出來了。
巴掌大的小臉上,肌膚泛著微微的蒼白,清透無暇。眉形細長,眸光氤氳出一片水色,將裏頭的光都暈染散開,鼻形秀挺,唇瓣小小的,兩角輕輕翹起,似是含著柔軟的笑意,又是欲言又止的哀愁委屈。
趙媽媽一時怔了怔,沒想到半年前那個宛若小乞丐一般的黃毛丫頭,能長成這副……模樣。
明明神情中,還是一如之前的卑弱安靜,卻不像上次,隻叫人覺得她小家子氣、登不上大雅之堂而心生厭惡。
相反,一股淡淡的、柔柔的憐惜和同情,情不自禁地從她早已冷硬的心口汩汩流淌出來,尤其是,趙媽媽知道老夫人這次叫五姑娘去,是為了什麼。
“五姑娘,”趙媽媽沉吟出聲,語氣中透著不易察覺的緩和,“老夫人宣您去安慈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