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剛落了雨,空氣中混著潮濕和清新,路邊的柳枝搖曳,垂在清河裏的倒影也多了幾分嫵媚,麟麟波光,一圈圈向中心蔓延。
“阿婆——”
女孩沿著狹窄的巷弄往裏走,清甜綿軟的聲音愈來愈近。
“誒!”坐在屋裏的老嫗起身,然後一邊拉開斑駁的掉漆大門,發出綿長的吱呀聲,一邊笑眯眯開口,“囡囡回來咯!”
女孩挽著老人的胳膊笑得甜滋滋的,“阿婆,我中考成績出來了,六中說隻要我過去,免三年學費再獎勵五千塊錢。”
“好,好,好!”阿婆一連說了三個好,才終於覺出些不對勁來,“囡囡,你之前不是說想上一中嗎?”
一中是綠水鎮鎮重點,在師資、教學質量上要略強一些。六中則是插班生多,財大氣粗,有足夠的底氣以利相誘,因而在生源方麵倒是也不遜色太多。
不過上一中?
這曾經是南喃的願望,但那是十年前的南喃,而不是現在這個心理年齡已經二十五歲的大姑娘。
說起這個,南喃還有些不好意思,她這算不是是仗著多十年閱曆欺壓一群小朋友?沒有六中遞來橄欖枝的上一世,南喃遵循了自己的第一誌願,無驚無險地進入一中,然後無波無瀾地度過了高中三年。後來青春電影裏樂此不疲的早戀、墮胎、殺人情節,對於南喃來說就像是其他次元,遙遠又難以置信。
“阿婆,六中很好啊,我還可以每天走讀回來陪您!”
南阿婆摸摸女孩的頭,笑得溫柔又苦澀,她如何能不知道原因呢?別說那五千塊錢,便是三年學費,對她們這個貧窮的小家來說,也已經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了。
這個慈祥的、苦命的老人歎息著,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知道孫女死倔死倔的,主意大得很。
南喃十歲那年父母出車禍意外死亡,肇事司機逃逸被捕後沒臉沒皮得狠,牢底坐穿?可以!賠償金?一分沒有!雖然話也沒有講得這般死,但祖孫倆是真的從未見過世上竟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不過是答應賠償幾萬塊,卻還趾高氣昂、理直氣壯地要求這一對老小出具諒解書減刑!
南阿婆早年喪夫,晚年喪子,南父沒有兄弟姊妹,南母又是個孤兒,那時候,她真真算得上是舉目無親、孤立無援,差一點就撐不下去同意了。
可是南喃不,那麼小小的一個孩子,在父母去世前笑起來梨渦淺淺、又軟又甜的小女孩,一夕之間匆匆長大,她固執且決絕地表示,絕無可能。
南阿婆抱著她哭,氣得想打她又收回手,最後還是莫可奈何地妥協了。
這些年來,除卻祖孫倆的低保補助,南喃撿過塑料瓶,南阿婆也掃過大馬路,每天針線不離手地繡些小玩意,憑借當地尚可的旅遊業掙著菲薄的收入。
“阿婆知道了,我們囡囡無論在哪所學校,都一定是最優秀的!”
“嘻嘻!”小少女笑得驕矜又可愛,她大大方方地應允,“那當然!”
重生以來的這近一個月裏,南喃除了複習和打工,總是不忘每天纏著阿婆撒嬌賣乖,循序漸進、日積月累,再不複當初沉默安靜到如同自閉般的模樣。
是能夠理解的。
突如其來的變故,往往最能夠擊垮一個人、一家子。
經年之後,十歲時的記憶對南喃來說其實是模糊混亂的,好像突然之間,她變得一無所有。回憶裏充斥著的隻有阿婆通紅的眼眶、大人們憐憫的目光,還有孩子的童言稚語“她沒有爸爸媽媽”。
全世界都在同情她的時候,全世界以為她在感激的時候,南喃其實心裏一片漠然。
老師要她鞠躬,要她熱淚盈眶,要她哽咽道謝。
但其實看著台上那個紅通通的捐款箱,南喃隻覺得沉重、呼吸困難,她甚至荒謬地感覺,她再也不是南喃了,她變成其他人一手一腳捏扁、搓圓,然後拚湊在一起的小泥人了!
這筆錢最終南阿婆沒要,南喃當初是怎樣從老師手中接過的,南阿婆便怎樣還了回去,至於背後有沒有人嚼舌這祖孫倆不知好歹,那也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