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特莉赫坐在陰暗、貧瘠、四麵漏風的棚子裏。
她背靠一堆墊高的幹草和破布,將側臉輕輕貼在一隻蒼老的手上,緊繃地盯著用來擋住棚子出口的破布。
這隻手臂從草堆上僵硬地垂下來,它的所有者無聲無息地合著眼睛,蒼白得像一座石膏像。
那是洛特莉赫的祖父,剛剛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而停止了呼吸。
五歲的洛特莉赫沒有悲傷的餘裕,比起宣泄情緒,她麵臨著一大堆更加現實的問題:既拿不出為祖父購買墓地的金錢,也沒有拖動祖父屍體的力氣,甚至不知道失去祖父後要怎麼保住自己的容身之所——盡管她的容身之所隻是一個由報紙和廢品搭起來的破棚子。
其他流浪漢早就對她和祖父的小窩虎視眈眈了,要不是祖父曾經用與他衰弱外表不相符的凶狠殺掉了一個,他們肯定會衝進來把這裏的東西搜刮得一點不剩,並且將洛特莉赫拉去賣掉。
想到那樣的未來,洛特莉赫不禁祈禱自己能在有人進來之前餓死(這個可能性很小,即將到來的冬季讓流浪漢們各個都像惡犬一樣敏銳且瘋狂),她沒有動剩下的最後一點黑麵包,而是蜷縮起來緊緊依偎祖父的手掌,絕望而安靜地等待著。
……但直到從棚頂投下來的隙光熄滅又亮起,熄滅又亮起,她餓得頭暈眼花,也沒等到其他人踏進棚子一步。
奇怪。
這怪象無疑給了求生欲一個好借口,讓洛特莉赫掙紮著爬起來將腦袋探出棚子。
她因為虛弱而往前摔倒,好險沒撞到路人身上,然而當洛特莉赫抬起頭,但那個人已徑自走遠了,沒對自己光亮的皮鞋差點慘遭髒小鬼玷汙這件事做出任何反應,就好像……他根本看不見洛特莉赫和她的家一樣。
洛特莉赫遲鈍地眨了眨眼,昏沉的大腦搞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會這樣,但顯然,她的性命似乎是暫時無憂了。
於是洛特莉赫拖著身體縮回棚子,狼吞虎咽地吃光存糧後往地上一倒,就這麼睡了過去。
在神經高度緊繃的狀態下度過了至少兩天,她實在是太累了。
……
……
洛特莉赫做了個夢。
夢中有明亮溫馨的居所和笑容慈愛的男女,洛特莉赫坐在祖父散發著淡煙草氣味的懷抱裏,祖父摸著她的頭說:“銘記過去,不要重蹈覆轍,不要再犯你父母犯過的錯。”
老人渾濁的眼中溢滿淚水:“再見,我的小洛特……再見。”
然後所有的一切都猝然沒入黑暗。
洛特莉赫猛地驚醒。
她抽噎著坐起身,眼淚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劃過她髒兮兮的臉頰,然後融入同樣肮髒的地麵。
“不要重蹈覆轍”是祖父在彌留之際一直反複念叨的囈語,洛特莉赫不明白他話中的意味,從她三歲離開德國,跟著祖父偷渡到英國算起已經過去了兩年,艱辛的生活讓之前的記憶變得很模糊。
爸爸媽媽以前做過什麼不好的事嗎?
洛特莉赫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睡前吃的那塊麵包已經消耗殆盡,饑餓重新主導了她的知覺。
她擦擦臉,再次將腦袋探出棚子,確定別人依然無法看見自己後,洛特莉赫離開居所,一邊注意不接觸到任何人一邊沿著街道前進,不一會,她停在了一家麵包店門口。
對著櫥窗裏熱騰騰的貝果咽了咽口水,洛特莉赫轉過頭不再看它們,她在後廚的角落找到烘焙失敗的麵包,迅速拿了兩條用外衣包好,然後悄悄地溜走了。
她很快地往回跑,在路上,洛特莉赫逐漸感受到有路人的視線投來,那個奇怪的能力似乎開始失效了。
意味不明的視線黏在背後,恐懼如藤蔓般繞緊洛特莉赫的四肢,她停止奔跑,將麵包護在懷裏,低下頭竭力以最不顯眼的姿勢貼著牆根趕路,但在走到比較偏僻的地段,周圍沒有那麼嘈雜了之後,綴在洛特莉赫身後的腳步聲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被人跟住了。
洛特莉赫慌亂地抬眼向四周掃視,沒發現任何衣著體麵,看起來能夠幫得上忙,也願意幫忙的存在,她再次加快步伐,然而五歲幼童的速度對於成年人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麻煩。洛特莉赫感覺自己的砰砰作響的心髒幾乎要撞破肋骨,冷汗浸濕了額發,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她甚至能聞到跟蹤者身上那股長期混跡下九流場合而染上的惡心氣味……
肩膀被抓住的瞬間,洛特莉赫歇斯底裏地尖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