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丈夫忍不住道:“可是,顧郡王畢竟是謀反……”
妻子呸了一聲,道:“謀不謀反是朝堂諸公說了算,咱們大唐是怎麼來的?高祖先帝當年是隋朝的唐國公,他在晉陽起兵時也是謀反,然後呢?百餘年過去,可有人說過他是反賊?”
丈夫急了:“你莫亂說話,什麼反賊,高祖先帝怎會是反賊?暴隋不仁,高祖先帝當然要推翻它……”
妻子笑了:“沒錯,就是這句話,那麼再看今日呢?”
丈夫一滯,又說不出話來。
妻子貓著腰再次朝窗外望去,窗外的街口,仍有無數安西軍將士列隊匆匆路過,身上的鎧甲發出整齊的撞擊聲,聽聲音便帶著一股無堅不摧的氣勢,令人心驚膽戰。
妻子又蹲了下來,哼了一聲道:“不管誰當天子,隻要對咱們百姓好,咱們就認他是天子,若顧郡王是個不仁不義的,自然有人再來推翻他,就是這麼簡單。”
丈夫不服氣地道:“婦人之見!何其愚也。”
妻子柳眉一豎,飛快出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擰了個半圈兒,丈夫痛得哀哀直叫喚。
“給你臉了?左一個婦人,右一個婦人,沒婦人你的兒女怎麼來的?混賬東西,不識好歹,今年年初顧郡王向天子上表,請奏免除曾被叛軍占領過的城池鄉村百姓一年徭役賦稅,長安也是被免徭賦的城池之一,你也沾了顧郡王的好處,怎麼不見你感恩?倒說我是婦人之見,狼心狗肺的東西!”
“好好,是我錯了,顧郡王是好人,我認他當天子,鬆手,快鬆手!”
窗外,安西軍將士仍在綿綿不絕地從街口路過。
同一時間,長安城內所有的百姓商賈們,都在驚懼或興奮地議論著顧青,議論著顧青麾下這支名震天下的兵馬。
鐵蹄踏過青石板,江山風雲變色。
…………
長安城,務本坊。
國子監位於務本坊偏西,安西軍將士清空了長安城的所有街道,務本坊也不例外。
顧青的命令下發到軍隊中,安西軍將領便首先控製了城內官署和機構,這些地方是他們必須重點控製的,國子監也是被重點控製官監之一。
攝於安西軍的兵威,別的官署朝臣們都非常聽話,不論對安西軍的舉動如何反對,此刻正是安西軍兵威正盛,殺氣衝天之時,但凡稍微有眼力的人都不會選擇在此時與安西軍當麵對立。
唯獨國子監不一樣。
國子監裏麵除了教學的博士以外,剩下的都是一些讀了聖賢書的熱血青年,他們大多忠於李唐,對顧青的謀逆之舉反應尤為激烈。
“反賊不忠不義,光天化日竟敢率兵逼宮,我等士子久沐皇恩,怎能避禍苟安不聞不問?縱不敵,亦當奮起抗之!”一名太學生站在桌台上悲憤大呼。
下麵百餘名太學生紛紛高舉拳頭附和響應。
“我們去太極宮,為天子抗擊反賊!”
“國朝養士,今日當為天子效死!”
“大唐何其不幸,安祿山之後,顧青再反,蒼天無眼,奸佞當道!”
百餘名太學生越說越悲憤,許多人聚集在國子監內已是痛哭流涕。
然而,痛哭流涕的卻隻是少數。
國子監在戰亂之後,仍有太學生八百餘人在籍,那些痛哭流涕的卻隻是少數的寒門子弟,其餘的六七百名太學生則遠遠地站在廊柱下,靜靜地看著那些太學生們熱血沸騰的樣子,毫無參與的興趣,他們的眼神裏甚至帶著幾許嘲弄之色。
出身寒門的太學生們奮力嘶吼半晌,漸漸覺得勢單力薄,轉眼望去,卻見大部分的太學生都隻是遠遠地觀望,寒門學子不由怒了。
“爾等便隻是看熱鬧麼?反賊逼宮,國朝傾頹在即,你們不與我等做點什麼嗎?”
被指著的太學生懶洋洋地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聽到了,你們那麼大聲,我們都聽到了,諸位學台兄弟盡管去,我等在國子監會為你們助威呐喊的。”
寒門學子怒道:“大唐就是有你們這些麻木不仁之人,才會淪落到被反賊所趁!”
“人各有誌,不可勉強,我等來國子監是讀書求功名的,可不是為了衝鋒陷陣的。”
寒門學子跺腳怒道:“道不同,不與為謀!”
說完寒門學子們紛紛結伴朝國子監大門走去,大門外有安西軍將士的刀戟林立,可他們無畏無懼,此刻的他們,覺得自己已化身為英雄,為國朝前赴後繼舍身忘死。
寒門學子們離開後,留在國子監的六七百名太學生仍然無動於衷,表情淡漠。
這些人都是世家子弟。
世家與寒門的立場不同,他們永遠不會衝動,永遠懂得趨利避害,況且早在多日前,諸位世家學子早已得了各自家族長輩的叮囑,囑咐他們長安城若有變故,絕對不要參與其中,會有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