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3)

我出生在“隻生一個好”的年代,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我覺得全世界的光都打在我身上。

我從幼兒園起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野蠻生長的天賦。

如果被我逼進女廁所的那個小男孩沒有嗷嗷哭著去告老師的話,我就不會被請家長,如果我不被請家長,那那個小男孩也不會再次被我揍哭——因為我一邊揪著他的衣領,一邊“耐心”地詢問他,為什麼抓人遊戲玩到最後他要跑去告我狀,其心可誅。

當然,四歲半的我不會說“其心可誅”這種話,這是我後來偷看《兒女英雄傳》學到的,就自作主張把幼兒園的這段經曆,在每次複述的時候加上了這麼一個總結。

這個複述主要是述給沈鹿鳴聽,用在每一次警告他必須和我保持統一戰線的危急存亡關頭。

我叫向然,那個被我逼進女廁所的小男孩叫沈鹿鳴。

當時,我們幼兒園老師安排我做體育委員,每天在班級站隊放學時喊喊口號,吹小哨子。那時候我以為這是個天大的官,整日裏走路都雄赳赳氣昂昂的,等我上了小學才意識到幼兒園老師的別有用心,她那是生怕我再惹出什麼禍來,給我分配一個體力活消耗掉我旺盛的精力。

幼兒園老師的確慧眼如炬、料事如神,升入小學的第一天我就闖禍了。

第一節語文課上,我看著桌洞裏媽媽塞進書包的加餐果盒,不停咽口水。

似乎沒有人講課上不可以吃東西。我環顧四周,所有小朋友都雙手疊放在桌麵,規規矩矩。我的小雷達告訴我,吃東西可能、大概是不被允許的,但這難不倒我,我把語文書立起來,把腦袋埋在語文書後,開始提前加餐。

命運之神絲毫沒有管我的死活,它冥冥之中明示、暗示語文老師點我起來讀拚音。

我站起來,嘴裏是塞得滿滿當當的小西紅柿,嗚啊嗚啊地念,一個字都沒讀清。

語文老師是個常年帶畢業班的老教師,不知怎麼重新帶回一年級。她對眼前這群還沒學會規矩的小孩沒什麼耐心,扶著自己厚底金邊眼鏡,忍著怒火,“老師有沒有講過課上不能吃東西?”

我好不容易把所有小西紅柿都咽下去了,終於能說清話,於是十分誠懇地回答,“沒有。”

同學們哄堂大笑。

我一頭霧水,的確是沒有啊。

語文老師氣得聲音都抖了,大概是覺得自己二十多年的權威竟然剛開學就被質疑了,猛地提高嗓門,大聲吼,“你給我滾到後麵站著去!”

在所有同學的哄笑裏,我模模糊糊意識到,我做錯了。

我把小椅子推進座位,向最後一排走。語文老師快步走下講台,拿起我放在桌麵上的語文書,手一揚砸在我身上,“語文課不拿課本你上後麵做什麼?!”

或許隻是因為那天她心情不好,恰好碰到了我在課上“搗亂”,於是我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出氣筒;又或許是她習慣了教畢業班的大孩子,早忘了剛從自由散漫的幼兒園升上來的一年級小孩是什麼樣子。

總之,在那天她長達二十分鍾的當眾訓斥中,我與生俱來野蠻生長的力量出現了裂痕,覺察別人臉色的敏感在我心裏生了芽。

沒過幾天,我又闖禍了。

起因是同學間莫名其妙開始流行“切橡皮”的玩法,說白了,就是把自己的橡皮切成亂七八糟的小塊兒。學校三令五申不允許學生帶削筆刀,但因為這個“流行趨勢”,幾乎每個人的鉛筆盒裏都有一把小刀。

大家心照不宣地私下玩了兩個多星期,又一天的課間十分鍾,坐在我後麵的男生拿著小刀向同學們展示他把橡皮切成了非常均勻的幾小塊。

我著急上廁所,一個起身把他的橡皮塊全蹭掉了,嘰裏咕嚕滾落一地。我隻能手忙腳亂地蹲在地上撿,可左找右找就是缺了一塊。

他氣哼哼地指著我說,“讓老師罰你站!你一輩子在教室後麵罰站!”

我雖然不知道什麼是“侮辱”,卻也本能地意識到他在欺負我。

於是我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別說話!”

出我意料的,他和沈鹿鳴十分不同,他沒有哭也沒有去告老師,而是反手更用力地把我推倒在地,惡狠狠盯著我。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淚花在眼裏打轉,那種性格裏的“野蠻”又回來了,我指著他故作威脅,“你再說我,我就用小刀把你耳朵割掉!”

那是我能想到最嚇人的話,沒想到這小孩立刻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扭頭跑到辦公室,跟老師說我拿小刀指著他,要割他耳朵。

班主任慌慌張張來到教室,看我一臉倔強地杵在位子上,問什麼都一聲不吭,咬著牙不哭,再看看桌麵上那把“三令五申禁止帶到學校裏來的”小刀,這下好了,我暴力的罪名坐實了。

後麵幾天,我沒有去上課,而是被爸爸媽媽帶到醫院做檢查。

他們自始至終沒有問我那天發生了什麼,在他們的觀念裏,一個還不到六歲的孩子是說不出什麼有用信息的。

我隱約捕捉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卻又什麼都講不清楚,隻能任由醫生在我腦袋上塗滿黏糊糊的東西,貼著鐵片呆呆地坐了一上午。

再然後,我回到教室上課,語文老師聽說了這件事,開始刻意在課上忽視我,就算我手都舉到她鼻子底下她也當沒看見,漸漸的,我安靜起來,不再舉手回答問題,也不想跟同學講話。

我從一個廢話說個不停的小孩,慢慢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骨子裏的“野蠻”,也漸漸從陽光下的生長力變成了陰影裏的敏感與軟弱。

五年級時,全校重新分班,沈鹿鳴和我繼幼兒園後,又分到了一班。

開學第一天,他興高采烈地跟我打招呼,“向然!”

我抬眼皮望了他一眼,沒吭聲。

“我以前在三班,你在一班,我去你們班找你,你怎麼都不理我呀?”

他比在幼兒園時話變多了不少,我覺得聒噪,假裝自己在看新課本。

“哎呀,你怎麼不理我呀,我爸說今晚咱們要一起吃飯。”

我終於抬起頭,“為什麼要一起吃飯?”

“你爸沒跟你說嗎?他們單位聚餐,咱們小孩在家沒法吃飯,所以他們說帶咱們一起去。”

我好像早晨是聽我媽說過這麼一回事,可我著急出門,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放在心上。他這一提醒,我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