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連著下了好幾日,戲子們都歇在後院,成日吊著嗓子“咿咿呀呀”,簡至清與他們待在一塊,耳朵都快聽出繭了。
她趴在桌上,目光望著簷下的那隻燕,思緒卻神飛天外。
刺史府這短短幾日裏的動蕩,讓她對世俗有了新的看法。
從前她堅信性本善的觀點,認為善乃人之初,即使隨著個人的成長,環境等各方麵的影響,心性有了變化,人的本心也該是善良的。
也不怪她想法單純,自她下山以來,接觸的多是山野村人,村子裏沒那麼多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村民都是淳樸老實的,這才讓她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
更多的殘忍可怖,她是從妖怪身上見識到的。
妖怪大多數是動物修煉成精,許是骨子裏的野性作祟,他們的血總是躁動難安,飲人血、啖人肉,用這種方式來精進修為似乎是他們平息熱血的唯一方法。
她也曾見過好妖,四葉草妖為了送給倒黴小孩好運,摘掉頭上的一片葉子,變成禿了頂的三葉草妖。
可刺史府裏的少爺,明明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凡人,卻能眼也不眨地奪走四十八條人命。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也能成為比妖怪更可怕的存在。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通,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人心最是難測。
刺史的兒子被下了大獄,府裏的人起初都七嘴八舌地在議論這件事,後來最冒頭的幾個人被責罰了,下人才頓時明白了殺雞儆猴的道理,紛紛止住了嘴。
平言誠的妻子陸氏得知平言誠事情敗露,整日哭哭啼啼的,無力照拂兒子,小嫡孫便被抱到太姥姥膝下撫養。
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平全海也不見多少傷心,陵州城內的百姓都誇讚他大義凜然,是難得一見的清官。
當下人口中都不再出現平言誠的名字時,平言誠存在的痕跡仿佛完全被抹去了。
昔日文人公子不複存在,留在人們腦海裏的,不過是一個背負人命的惡徒。
江南似是步入了梅雨季,雨連著下了一個多月,當池塘水漲了又漲,將要溢出時,天才終於放晴。
戲班子也在刺史府待了一個多月,不過以陵州平家的財力,也隻是多幾張嘴的事。
在這期間簡至清和秋泓試著找過平全海的盒子,想弄清楚盒子裏到底藏了什麼,但在寶物被竊一事後,平全海提高了警惕,幾次夜尋他們都沒有找到寶物的所藏之處。
所幸戲班子還在這兒,他們仍在刺史府,那麼就還有尋得真相的機會。
今日戲台子重新搭了起來,平全海叫上自己的老母親,和幾房姨太太一起在暖融融的日頭下聽戲。
小嫡孫抱在他的腿上,看戲子們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在台上跑來跑去,好奇地伸手去抓。
“乖孫,別亂跑。”平全海將小嫡孫的手按回懷裏,一臉長者的慈祥。
這出戲原先就演過一遍,今日再演也不見平全海興致減弱,全程都坐在台下,悠閑享受。
在幕後忐忑地等候了一段時間,又輪到簡至清他們的戲份了。
雖然這段戲之前已經切實地演了一遍,還排練了許多次,但畢竟她不是真正的戲子,對鼓點節奏的把握沒有那麼好,即將登台前還是會緊張。
見巧巧跨步上台,她也緊跟上去。
跑圓場看似簡單,實際上是個十分精細的部分。
邁步大小、步子輕重、行走速度,都是需要注意的方麵。
簡至清一邊注意著腳下動作,一邊觀察天空,她還記得上次在台上見到駭人的場麵,這讓她不得不時刻繃緊神經。
不知是否為巧合,待跑到第二圈時,一陣風吹來,陰雲再次避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