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年回到府邸,連戰袍都沒有換下來,就往地牢去了。
牢籠裏的屍身已然完全燒焦,十指還緊扣在牢欄上,死狀記錄下生命最後一秒的壯烈。
他冷笑一聲,真是到死都不甘平凡。
終於,大仇得報,他更鏟除了敵軍最有利的一枚棋子。隻是他等待的酣暢,遲遲未到。
覆手為火,翻掌為霆,拂袖間,風煙俱滅,萬般皆成餘燼。
他披著光焰,從崩塌的地牢中走出,涓埃不沾身,臉色比進去時還要陰沉,連那絲期待都沒了。
雖難得休整,又有佳人在側,柏年全無興致,罕見地一言不發,直喝悶酒。夜間也輾轉難眠。他往床底一摸,卻摸了個空,連忙於掌心凝了個光團,探頭一瞧,床下什麼都沒有!
糟了,燭天呢?
這隻柏年親自養大的天狗,打小兒沒見過黑夜。帶來顏極以後,一到晚上,就沒了白日裏禦凶護主的威風,總要鑽到柏年的床底下睡。
這下子可不困了。
柏年反複回想,最後一次見到燭天是什麼時候,進府的時候還在身邊蹦來跳去,之後就沒再見到了。
莫不是……莫不是小天狗調皮,偷偷跟著他下了地牢?!
就在柏年急瘋了的時候,小天狗竟踏著日出的光澤,獨自晃悠著回來了,大搖大擺地跳到柏年的床上開始睡覺,一睡就是整日。
大夫說大概隻是吃了不合適的東西,但此後連著三日,燭天總是日落消失、日出重現,也鮮找柏年玩耍,總是很疲倦,吃得也很少。
第四日,燭天終於恢複了正常,睡在了柏年床下。
然而,柏年卻睡不安寧了。
無處逢生的黑暗裏,隻有絕望連綿不斷。
耳畔怪嘯長吟,足下沙石攢動,分明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探,甚至緊緊地挨上了腳跟,一轉身卻什麼都沒有。舉目星滅,垂首玉焚。血染赤土連朱霞,夜寂黃泉落九天。
他終於掙紮著清醒過來,方知自己竟沉睡了三天三夜。其間,如中邪一般,不斷地□□尖叫,嚇壞了眾人。不僅太子從前線匆匆趕回,連久病的父皇都被此驚動。
更意外的是,小天狗燭天竟與柏年同睡同醒。太子不相信巧合,受父皇之命,親自調查近期府上異常,發現池子裏養的冉遺魚少了幾條。
族中有過先例,靈物與靈物的接觸會引發異象,因此,各府邸上最多僅飼養一種靈獸。唯獨柏年府上,早有小天狗,近日被特批臨時飼養幾條冉遺魚。
冉遺魚服之安眠,專門為照顧柏年深夜苦思而備。
果然,仆從來報,小天狗素日頑皮,常圍著池子轉來轉去。說不定是趁人不備,叼了靈魚,才無意間害了主人。
太子下令處死了失職的仆從,因柏年堅持留下小天狗,隻能將冉遺魚送至未養靈物的七皇子行素府中飼養。而醒來後的柏年心神渙散,整日恍恍惚惚。太子暗示柏年多注意休養,不要急於戰事,柏年竟難得順服地應允,讓出了下一次輪轉。
此等良機求之不得,太子立即調遣八皇子卓拔、十七皇子裂雲補上了柏年的空隙。
見滾滾車馬頭也不回地奔赴前線,柏年冷著臉一甩袍翼。
失勢寡助,落魄薄義。
幾個噩夢算什麼,他自有另一番打算。
剛開始,他也不懂眼前的是什麼。直到漸漸地,有些畫麵變得奇怪的熟悉。當看到百千人馬在四方光牆裏焚燒,他終於意識到一切根本不是噩夢,而是別人的記憶。
偷食靈魚的小天狗並沒有創造什麼噩夢,而是轉移了一個人揮之不去的痛苦記憶。
臨浪的記憶。
記憶與夢境的不同,在於如鬼魂附身般的切己。
三天三夜,他繼承了她的情緒、感觸、思想,跟著她走遍了賂極最深的黑夜和顏極最烈的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