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裏克拉克和朋友們的見麵不再規律。
皮特時不時約他出去打球,克拉克小心控製著力量嚐試了,能做到連贏皮特三盤而不引起他的懷疑的程度。哎,當然了,克拉克其實也可以控製著輸球,但是那多沒勁!控製著讓自己的力氣和皮特差不多,然後贏得皮特哇哇大叫,這難道不有趣嗎?
伯妮絲和家人出門旅行了一趟,去的美國西海岸。去之前她特地來了一趟肯特家穀倉,讓克拉克試試他的聽力最遠能跟著她延展到哪裏,然後強調了一百遍千萬不要勉強。克拉克哭笑不得地應了。
伯妮絲不在的時候,暑假的時間就顯得特別慢。
克拉克每天去田裏轉一圈,例行除蟲、除草、聽聽伯妮絲在做什麼、澆水,把跑出來試圖下地的喬納森推回去。一天就沒了一大半。
幫瑪莎處理一些屋裏的雜事,聽聽伯妮絲在做什麼,看看圖書館借來的書,聽聽伯妮絲在做什麼,再看看漫畫,一天剩下的時間也沒有了。
在克拉克做農活的間隙,伯妮絲的旅程一直持續著。她去了洛杉磯的馬利布沙灘,她買了一個冰激淩,她去了洛杉磯縣立藝術博物館和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她買了三個鑰匙扣和一個筆記本(克拉克聽到她嘟囔“這幾個給喬安娜皮特拉娜,這個給克拉克”),她去灣區轉了一圈,她去了大峽穀……
在最開始,伯妮絲到了每一個地方都會描述她看到的景色。天空是什麼顏色,建築是什麼樣子,空氣是帶著幹燥的風沙還是濕潤的水汽。家人問起來她為什麼一直自言自語,伯妮絲就說在寫遊記。為了不使得她付出的溝通努力白費,克拉克不得不隨時隨地聽著那邊的動靜(當然他其實挺願意的)。但隨著伯妮絲踏足之地越來越遠,她似乎覺得克拉克不一定能聽見自己了,每天這種(乍看之下漫無目的但實際上應該是在和克拉克交流的)自言自語漸漸地、以一個很難注意到的頻率減少了。
克拉克的生活又逐漸安靜了下來。
太安靜了,就像回到了遇見伯妮絲之前,他還沒有一個朋友的時候。克拉克的手懸在自己的書架上,在哲學書上猶豫了一下,換到小說們的那一邊,抽出一本《羅密歐與朱麗葉》。
…還是有所不同的。
————
還是有所不同的。
伯妮絲站在科羅拉多大峽穀中。她麵前紅色的沙土和現代繪畫一般的岩石層理荒蕪又幹燥,既有一種粗獷而自然的大氣,又有一種仿佛雕琢過布局的宏偉之美。這裏荒蕪到感覺沒有什麼生靈,被稱為“半沙漠”,但自有一種野性的活力從奔騰的河流中、從狂風裏、從千百年間形成的不同岩層灰土裏漫溢出來,仿佛某種冬眠的巨大野獸,身軀安靜到仿佛沒有呼吸,但身處其間的人會下意識為之震懾。
伯妮絲一直不喜歡為了什麼景點出遊,她覺得景區出行很累又不夠舒適,精美的景觀看著當然很好,但是往往她看一小會就會失去興趣。出遊一般是同家人一起,這當然也不是壞事,隻是家人並不意味著能夠聊得來。沒有可以分享或者討論的人的話,隻是看看、拍點照片就作罷的話,在她看來根本不值得這一路旅行的辛勞。
在她身邊,她的家人正豎起腳手架,招呼她一起拍家人合影。伯妮絲回了一句“就來!”之後回頭看向峽穀兩壁及穀底的大河,歎了一口氣。
“這裏很美,”她喃喃,“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看到,克拉克。”
這樣也許他們就可以聊到這景色讓他們想到什麼書裏的什麼段落,或者向對方互扔各種描繪景色的生僻高級詞彙、進行一場小小的看誰說得多的比賽……伯妮絲又歎了口氣,回到家人身邊,加入“一會兒吃什麼”的談話中去。
————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克拉克正在田裏除草。盡管他並不怕堪薩斯的陽光,出於對“儀式感”的尊重,他還是戴著喬納森的草帽。草帽有點大了,他彎腰的時候總是會往下滑。克拉克有悄悄飄起來不易察覺的一點點高度,用這樣奢侈的手法改變草帽的重心,讓它乖乖待在頭上。
“……這裏很美……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看到,克拉克。”
克拉克手裏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一下。
他直起身子,重新踩在了地麵上。克拉克能感覺到鞋底鬆軟的泥土被自己增加的每一分重量逐漸壓平壓實。
就好像……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他內心不知道哪裏來的不安突然消弭了,重新變得平和又篤定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