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餓……

s大學分校區的實驗樓從來不缺來來往往的人。即便今天是暑假的第二天,因為留校學習、實習、實驗、工作的師生相當之多,所以,校園裏還是一片生氣勃勃,人聲鼎沸。就在大群大群的實驗人中,有一個穿著皺皺巴巴海魂衫和髒兮兮運動長褲的女人,頂著黑眼圈,腳步虛浮地與大多數人拉開了距離,從一扇不顯眼的小門鑽了出去,搖搖晃晃,裏倒歪斜,像一隻剛從土裏挖出來的活屍。

她的名字叫作任雪,雖然是夏天出生,但母親還是給她取了這個名字,是希望她“認學”。但這個懶惰、狡猾、膽怯又內向的任雪並沒有對得起母親給她的名字,她在老師和家長的耳提麵命下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還看得過去的普通一本,然後在學校其他人的不懈努力下,這個一本成了雙一流。她就這麼混上了雙一流的在讀生的頭銜,並且打算混成雙一流的畢業生,但是現在她要麵臨的是作為本科生的延畢。母親剛剛給她打了一通電話——質問她為什麼暑假留校,一邊痛罵她平時不努力,一邊又聲嘶力竭地給她數延畢的嚴重後果,當然,最後還是少不了一句:“你要是延畢了,我立刻和你斷絕母子關係!”雖然任雪一向對母親的威脅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她還是哭了。哭罷,她發現自己培養的細胞死了絕戶,然後肚子也很餓。她決定趕緊去買一份冒菜外帶,在實驗樓前吃完,然後趕緊回到崗位上補救。

為了節省時間,她超了小路,一個沒什麼人走,但時不時會有大車從這裏飛速駛過的後路。因為初高中時期的學習,現在的任雪體態不佳,端肩探頸,像一隻猥瑣的烏龜,探頭探腦,左顧右盼一番,躡手躡腳地走過斑馬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偷偷摸摸,但是她偷偷摸摸已經成了習慣。就在她打算偷偷摸摸地轉過路口的時候,一個路人扯住了她:“喂!你幹什麼的!”

任雪受了驚嚇,答不上來。路人路見不平一聲吼:“你一定是小偷!來人啊!抓小偷!這裏有小偷!”他的聲音太過嘹亮,說話又急又快,任雪插不上話,隻能拚命掙紮。路人的雙手像鐵鉗一樣結實,任雪尖聲高叫,裝瘋賣傻,對著路人又踢又嚎,最後狠狠咬住路人的肩膀。路人痛叫一聲,下意識撒了手,任雪重獲自由,向馬路跑去——

刺耳的刹車聲響起,但已經遲了。

這就是懶惰邋遢智障廢物的任雪同學的一生。

——

小視頻播完,我鼓了鼓掌。影廳裏的3d環繞立體音響中,之前那個引我入場的小女孩罵了起來:“你就不覺得你的人生很遺憾嗎!”

“我不覺得。”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很滿意啊,你知道嗎,實驗室裏有個師兄在追我,他的女朋友也很好看,但是他還是給我送了手機殼鑰匙鏈還有護手霜呢。這下我死了,他就會記住我最美麗的那一段時光,然後永遠懷念。真的,我的死,嘖嘖嘖,太美麗了。我媽媽也會永遠活在對我的愧疚之中。她給我打的最後一通電話,除了罵我之外別無其他。”

我的臉上挨了狠狠一巴掌。銀幕熄滅了,我的視野中隻有一片黑暗。我捂著臉大叫:“你怎麼還打人!”

“因為我要讓你清醒一點!”小女孩怒氣衝衝地說,“任雪,你的上一輩子不努力也不自愛,現在我們給你一個新的機會,你要是再不珍惜,一切就都無可挽回了!你能不能在乎在乎啊!”

我的注意力卻早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們?除了你還有誰?”

“這就不是你管的事了!”她又賞了我一巴掌,“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你給我把握住啊聽到沒有!”

“你們一定是在我身上打了賭,你怕輸掉什麼東西。”我捂著一整張臉,兩邊都打了,現在疼得很對稱。

啪啪,我明明用手護住了,怎麼還是這麼疼。

“珍惜你的第二次生命……求你了。”

啊?怎麼還帶哭的?我實在是拿這位,死神小姐還是什麼東西,沒有辦法了。

“……既然你都求我了……”

“你願意重新好好生活第二次嗎?”

我猶豫了一下,想起火辣辣的臉,趕緊說:“願意願意。”

“那你就給我好好活,少給我整幺蛾子。”她變臉比我翻書還快,“滾出去。”

然後我就從電影院裏開始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