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鋪天蓋地的紅。
皇宮內的時辰鍾已經敲響了兩次,文武百官也已跪立於大殿外等候。冬日裏凜冽的寒風之中,宮殿前凍得哆嗦的內務司總管連著派人去了後宮好幾次。
可回來的人無一例外搖了搖頭。
“陛下這是何必呢?”跟在總管身邊的小太監咽著冷氣湊在他師父身邊說,“陛下想羞辱那前朝的暴君,直接將他殺了不就行,非得封……”
“不要命了?主子的想法豈能讓你揣度?”總管望著遠處徐徐升起的旭日,又給了徒弟一棍拂塵,“再去看一眼,陛下那邊怎麼樣了?”
小太監被迫再次飛奔到宮門外,探著身子往裏麵瞅。
一身喜服的北商皇帝商聿仍坐在正廳雕著龍鳳呈祥的紅木椅上,慢條斯理地飲著茶,好像今天要舉行登基及封後大典的不是他。
又等了超過半柱香的功夫,對麵那扇緊閉的門還是沒有打開。
而那門後,再次傳來“嘭——”的一聲巨響。商聿身後的仆從相互對視一眼,聽聲音像是瓷器的碎裂。
這已經是今天早上第五個了。
聽到屋內傳來的響動,商聿隻掀了掀眼皮,端著茶杯的手未頓,仿佛對這屋內撒潑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
他又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等到對麵屋裏再度傳來一聲熟悉的“滾”字,才麵無表情地將瓷杯放下。
木與瓷相碰的聲音細微,但落在寂靜的正廳裏,卻極為突兀。
盡管晨曦已經初照宮殿,屋外的飛簷也早已被灑滿了細碎的金色,可沒有人不覺得整個正廳像是浸入了冰窖之中,寒氣一陣接著一陣的翻湧。
商聿身後站著的仆從一聲大氣都不敢出,這天下,無人不曉北商新帝商聿的心狠手辣。
屋內燃著的計時香又短了幾寸,隨從仆人接連交換了好幾次眼神,可唯一坐著的那人依然如定海神針一般。
“陛下,吉時快到了。”商聿的貼身太監李公公看了一眼即將燃盡的香燭,硬著頭皮走上前,恭敬地說。
商聿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太監李肅將頭埋得愈發得低,他的額上早已沁出了一層薄汗。
死一般的沉寂。
商聿卻突然站了起來,走向對麵的那間屋。
正對的朱漆門被從外緩緩打開,發出一連串沉重的響動。商聿微微抬眸,淩厲的目光直直地射|入寂靜的宮殿中。
剛邁進門轉過屏風,突然一盞白瓷杯直直對著商聿砸來。商聿躲閃不急,眼看著就要砸到他身上,身後跟隨的仆從卻突然擋在了他的麵前。
撞在那女奴額角上的瓷杯落在地上驟然破碎,滾燙的茶水澆了她滿身。她用衣袖小心擦幹了被燙的通紅的側臉,顫顫巍巍地跪在商聿腳邊,卻沒意識到額上的鮮血正蜿蜒流下。
商聿看著落在地上的血一滴又一滴,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都退下。”商聿一甩衣袖,不做停留,大踏步邁進了寢宮深處。
“諾。”
寢宮內的仆從魚貫而出,宮門從外緩緩合上。
整個寢宮,隻剩下商聿和那人。
商聿進了內屋,入眼的便是滿地的狼藉。
原本擺放整齊的精致瓷器幾乎全部被打碎,碎片散落了一地。遠處書桌上的墨水和擺放整齊的書籍也全部被打翻,潑墨如注,淺白的宣紙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字跡。
真能折騰。
商聿原本沸騰的血液早已在等待中逐漸變得冰涼。他大步走入臥榻處,隻見他等了許久的那人仍是一襲純白的衣,就連發都是用白布和白玉簪綰起。
而那人遠處的雕花木床上,送來的喜服和發冠仍擺放整齊,一看就是絲毫沒被觸碰過,就連衣服上的褶子都和從商聿處送出時一樣。
他聽到了商聿來時的動靜,卻並沒有看他,依然半跪坐在原地。
“怎麼,你就這麼想見他?”商聿走到殷栩生麵前,聲音裏是掩蓋不住的嘲諷。
殷栩生抬頭,隻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他似乎完全忽略了商聿的存在,視線重新落在麵前的紙錢上。他抿著唇,伸手將紙錢投入進燃燒的火盆之中,不做言語。
火苗順著紙錢驟然竄起又落下,很快便燃燒成灰燼。略微朦朧的煙霧之中,商聿看不清楚殷栩生的神色。
“好啊,那孤就帶你去見他。”商聿見殷栩生不說話,聲音越發冷硬低沉。
他借著身高的優勢一把扣住了殷栩生的肩膀,將他從原地拽起。
殷栩生驀地抬頭,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他想要擺脫商聿的束縛,開始瘋狂掙紮起來。
晚了。
商聿冷笑一聲。
晨光從半開合的木窗裏照射進來,將殷栩生的臉印出半明半暗的陰影。他的睫毛細密又狹長,本就冷白的皮膚毫無血色,顯得更加病態與透明。
殷栩生泛著淡粉色的唇微抿,或者說被他半咬著,唇下的一點黑痣翻出。商聿盯著那點黑痣,剛被澆滅的情|念再度如燎原之勢燃燒起來,眼裏的貪|婪已經無法隱藏。
隻有他知道,這個人從裏到外,到底是什麼滋味。
商聿一隻手禁|錮住殷栩生反抗的雙臂,另一隻手掐著他的腰,將殷栩生一下子就扛在了肩上。商聿走到寢宮的最內側,不需要看,直接一腳踹開了其中隱藏的密道門,然後帶著殷栩生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