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屬玉堂。
麗瓦軒窗,窗明幾淨。
陳薇雖然抱病,屋中仍舊明亮純淨,香氣疏朗。
繞過喜鵲報春的落地插屏,陳薇勒著銀紅色抹額,半倚著內室床上的大迎枕。
陳窈匆匆趕來,探身在床前,不放心的看了又看,“身上怎麼樣?”
陳薇失血過多,臉色蒼白,仍舊扮出笑臉,“不礙事,修養一陣就好了。”
陳窈不放心,“這麼大的事情,你怕伯母擔心,瞞著也就罷了,怎麼連我也瞞著!”
“不是存心瞞你。你還是個姑娘家,哪知道懷胎生產這些事兒,沒得大驚小怪,反倒讓你跟著白操心。”
“不說這些了,”陳薇掖緊她的被角,“你先躺下歇一歇。我既來了,有什麼事情吩咐給我,你把身子養好才是最要緊的。”
“沒事兒,你來前剛睡了一覺,這會兒也睡不著。”陳薇虛弱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種事情……深宅大院,難免的。”
陳窈遲疑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陳薇愣了一下,搖搖頭說,“再說吧。”
見陳窈欲言又止,她又說,“是非曲直,都不重要。因為在別人眼裏,這個孩子,本就不該留。”
她太通透,看的清楚明白,反倒讓陳窈啞然,無話可說。
“前幾日你姐夫和我爭執,都說這個孩子是冤孽,不該來,”陳薇神情淡淡的,“所以你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能打算什麼呢?”
“我與你姐夫成婚多年,也算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無論是在府裏還是外人麵前,他都肯讓我幾分薄麵,對我還算上心。除了兩個成婚前的通房,他這些年一直沒有再納妾,對這兩個妾室也沒有過多寵愛,自從我嫁進來,便一力扶持我當家作主,我這些年的日子,可算得上是稱心如意。”
“這件事情,不論是兩個妾室做的,甚至是你姐夫做的,我都不宜追究,他們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為了我好。”
她仰在枕上,聲音漸漸顫抖,閉著眼睛,也忍不住有眼淚從眼角滑落,
“外人眼裏,花團錦簇的生活,離不開沃土的滋養,而夫妻之間維持錦繡的沃土,往往是女人的忍氣吞聲和委屈求全。這個道理,我希望你懂,又多希望,你永遠不懂。”
陳窈心上隱隱作痛,“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兩心相印,彼此依賴信任的夫妻嗎?你和姐夫如此情濃,他也不能全心全意嗬護你,和你風雨同舟嗎?”
她分不清心中難過是什麼,是心疼陳薇受的委屈,還是悲哀外人眼中的繾綣夫妻,也要如此小心翼翼。
一時燕枝端來熬好的黑魚湯,陳窈親自服侍她,吃了半盞。
剛擱下碗,見裴獻進門。
陳窈見到他,不如以往親切,站起身福了福,叫了一聲“姐夫”,便站在床腳不吭聲。
裴獻心中有愧,見到娘家人,也不大自在,“姨妹來了,快坐吧。”
探身上來關心陳薇,“好些沒有?哪裏不舒服沒有?”
陳薇搖搖頭,調轉目光,看向一旁的陳窈,“天色不早,早些回去吧。別讓我母親知道,她又要擔心的睡不好。”
讓姐姐傷心,陳窈對裴獻生出大大的不滿,於是賭氣道,“我今日不回去,我要在這裏陪著你。”
陳薇不肯,裴獻卻很快說好,“姨妹難得來,留下來多住幾日,也好陪你說說話。”
他掖緊陳薇的被角,便起身吩咐人收拾廂房。
陳薇眉頭緊皺,“哪有小姨子和姐姐姐夫同住一院的!你別胡鬧,快回家去。我身上沒什麼,過幾日天氣回暖你再來,帶知意去放風箏。”
陳燕對著裴獻冷哼,“裴家就沒有待客的屋子嗎?或者我跟你住,姐夫去睡書房也行啊。”
裴獻也正有話要跟她說,忙接話道,“有!前頭院子空著,我帶你過去看看,你若不喜歡,我去外頭睡,你陪著你姐姐也好。”
陳薇心知陳窈不痛快,見他兩人前後腳出去,必然要有一番交鋒,忙叫燕枝跟著去,“看著點,別叫吵起來。”
有一點春日的氣息了,風吹的從容,枝頭冒出嫩葉。
院外的柳樹下,陳窈厲聲質問裴獻,“大姐夫,我以往是很敬重你的,但是這一次,你若沒有個交代,我是不會罷休的!”
裴獻垮下臉,“讓你姐姐受苦,我心裏也不好過。”
“湯裏的紅花是怎麼回事!”
裴獻枯著眉頭,“我還在查。前幾日她跟我拌嘴,為著我不肯要這個孩子,賭氣不肯吃東西,好不容易今日哄的她吃了幾口湯,誰知道……又鬧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