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神思一緊,霎時慌亂了心神,情急之下兩手探到了身前的一根柱子,便不管不顧死命抱了上去,再不敢撒開。不要耍我了,不要又拿一場夢蒙蔽我,我再不想承受那些了,求你,求你放過我…
可這又是在求誰呢?是誰送了他這樣一場美夢?
“不要在那裏醒來了,有誰,誰能救我啊恒王,王爺,王爺!黎珩!你在哪啊,快帶我回去,快帶我走!快來啊。”
蘇明抱著那虛無世界裏唯一的支柱縮在大片黑暗中發抖,連聲喚著黎珩的名字,愈加淒厲。
“明兒?”
親切又溫暖的聲音,娘?
“娘,娘快來救救我,我不要再失去你們!我錯了,我錯了!”
蘇明聽著這聲音繞在虛空裏盤旋了很久,可四周依舊隻有那根立柱,就好像他一放手便真的要失去所有了。
“阿明,阿明,醒醒好不好,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別扔下我…”這聲音愈加朦朧嘈亂,混雜了無法言說的痛苦情緒,總也抓不住頭尾。
嗯,請問你們家的柱子會說話嗎?
“誰、誰啊!快,快幫我去找王爺來!”蘇明還在對著虛無喊著,那鈍悶的聲音遠了些,又遠了些。
蘇明,你再不醒來就真的醒不來了。
“王爺,黎珩?你來了嗎?”頭好疼,他覺得這一瞬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腦子裏就隻剩了這個聲音來回遊走,卻總也拚不全他的臉,使那音容笑貌都是殘缺的。
“我在,我就在這裏,阿明,阿明!”這人是在哭嗎?誰啊…
一夢千分秒,他在那片虛無裏足足掙紮了三個日夜,好累,好痛苦,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倏爾,一陣鑽心的疼席卷了他全部意識,好疼!什麼東西這麼疼的?他顫栗著,在那柱子旁抖若篩糠,可是為什麼柱子也在顫抖?地動了嗎?遠處的斑點難道是…
光!過了這麼久天光竟才照亮這裏嗎?這片虛無中竟然有了光?
“阿明,別再讓我失去了,我隻剩你了,隻有你了…別再廢了我剩下的半條命,求你。”
誰在歎息?就在我身邊嗎?好近,頭好疼。但是,周圍亮了。
亮白的光暈過去,蘇明雙目微微失了一會伸,而後慢慢聚焦,直到聽到幾聲呼喚才恢複晃動。
“明兒!”娘的哭聲。
“阿明!”大哥的呼喊。
還有呢?其他人呢?那個聲音為什麼不在。
“娘…”蘇明用盡力氣側過頭去,隻覺口幹舌燥咽喉冒火,沙啞的聲音將自己都嚇了一跳。
“誒,明兒啊,我的明兒!你總算醒了。”蘇夫人握著他的手嘶啞著嗓音。
蘇明側了側頭看向身邊的人,娘怎麼連發飾都沒戴?身後站著的是老了十歲的父親?還有那個胡子拉碴的是大哥嗎?那坐在桌邊花白胡須的應該是花神醫了,這是怎麼回事?
蘇明抬起手夠了幾次都沒能起身,被蘇母輕輕摁下了,“明兒別亂動,再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啊,別著急。”娘親的聲音比平時還溫柔,真好聽。
“爹娘,我怎麼了。”原本想問個問句,可話到了嘴邊就沒了後勁,轉成了歎息。
“沒事,醒了就好,我兒沒事了。”蘇母輕輕拍著他的手背,勸慰的卻是自己。
蘇明閉了閉幹澀的眼睛,猛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翻手握向母親,著急問到:
“王
爺呢,黎珩為什麼不在這裏…”又成歎息。
“王爺累了,去休息了。”蘇老將軍那陰沉了好幾天的臉總算恢複了一點光彩,此時正接了藥碗攪著。
“累了?怎麼會,我明明聽到他的聲音了,他沒事吧。”蘇明又掙紮了幾下,如果黎珩還有意識就一定會在這裏等自己醒來,一定會。
“好了別亂動,”花神醫整理好藥單擦著手走了過來,“你昏迷整整三日,再不醒來我這把老骨頭都熬不住了,更何況恒王衣不解帶一直在照顧你,滴米未進,剛才見你情況好轉,我給他紮了幾針讓他去休息了。”
花神醫捋著胡須坐在凳子上又仔細診了個脈,微微點了點頭:“嗯,總算是沒事了,就說小明兒福緣深厚定會化險為夷的。”
花神醫已經在這裏呆了三天,雖然每日飯不少眠尚安,可這受到的驚嚇也著實不小,到現在才總算放下心來,心神稍安之後便是疲累,老先生實在熬不住,又仔細叮囑了幾句便回去了。
一位見慣了這些場麵的老醫師都是如此,那些關心他的人更甚,常媽早已熬紅了雙目,正幫著滿是疲累的蘇夫人一起喂給他藥湯,父親和大哥早已毫無形象地癱坐在了椅子上。
呂先生也來了好幾次,每次都皺著雙眉頭站在床邊看他良久,然後出去找那些侍衛問上半天,再繞著屋子巡察幾圈才走。
“娘,您和爹都沒事吧?”蘇明不能大量喝水,隻輕輕抿著母親幫他滴到唇邊的清水,頭痛欲裂。
“我們沒事,好好休息一夜便可。”蘇母輕輕擦著他幹裂的唇,慈愛依舊。
“那娘快去休息吧,我沒事了。”他晃了晃母親的手臂。
“看你睡著我們就走。”又輕輕拍了拍那蒼白的手背,讓他別亂動。
“嗯,娘,王爺真的沒事嗎。”總歸還是在惦記這個。
“沒事,王爺隻是太累了,花先生給他紮了三針,可以睡一個對時。”蘇母知道他擔心就盡量把能說的都告訴他,可也終究不敢直說:王爺其實是昏過去的。
三個日夜,就是個鐵人都熬不下來。雖然蘇家人也在熬著,可真的熬不住還是會被勸去一旁休息,三人一直在輪著照顧。可眾人勸了黎珩好幾次,他就隻是搖個頭木頭一般坐在床邊,任身邊人一直拽著自己的手臂,在他囈語時輕聲回應。
天好像很晚了,蘇明的頭也越來越沉,帶著陣陣鈍痛,好歹是在家人的寬慰中慢慢睡去了,夢裏沒了那根柱子,更顯淒涼。
淩晨時分,他再次被頭疼醒了,雙眸微抬,入眼是一片昏黃的光,在光暈之間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一雙手探了過來,微涼但好舒服。
“阿明,醒了嗎。”
是那聲音,溫潤細膩,柔和地似一汪清泉,徜徉徘徊。
“王爺?黎珩…”蘇明急著去抓他的手,沒忍下喉嚨中的哭腔。昨天看到爹娘都沒哭出來,在他麵前怎麼倒覺得委屈了?
“嗯,我在,沒事了。”那身影慢慢靠靠過來坐到了他身後,將他上身輕輕托起,下一瞬,一杯溫熱的水就到了唇邊,好潤好暖。
“還疼嗎。”
“嗯…”身後的聲音極柔,蘇明本想晃晃頭,可那委屈就是忍不下了,不受控製地扁起唇,嗯了一聲。
“乖,我幫你揉揉。”那雙手已經到了他額頭邊,慢慢地輕輕地摁了上來。
“好些嗎。”
“嗯,我想你了。”蘇明委屈巴巴扁著嘴靠
在他懷裏,淚水滾落,燙開了心間壁壘。
這一刹那,他又突然覺得不委屈了,他不就在身邊嗎?不就好好地呆在這裏嗎?有他在可以什麼都不管了。
“我也想你。”黎珩的聲音很緩很輕,一念由心。
當他的視線慢慢聚攏時,黎珩又將他輕輕放回到了枕頭上順手壓了壓那床薄被,這幾天不能著風要多注意一些才行。
“你,你怎麼…”蘇明總算看清了眼前這憔悴不堪的人。
那位意氣風發永遠幹淨清爽的戎馬王爺,竟讓臉邊的胡茬就那樣肆意生長,麵色灰敗唇色不顯,連那雙桃花目中的精芒都消散了。怎麼看起來有些絕望,也不對,深色是安慰,血絲才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