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他,叫白宋,初中時可是個狠角色!”
說話的人狠狠咬了一口煎餅,同時伸出手敲在樓道蒙了一層灰塵的窗戶玻璃上,他說話時刻意將尾音咬得極重,活像是個說書的老頭。
平常喜歡在食堂買了早飯帶回班裏吃的那幫人此刻全都擠在樓道的窗戶前,看猴似的望向外麵——教學樓外的甬路上,一個黑色的書包正緩慢地往前移,大白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活見了鬼,仔細分辨半天才能勉強從一片黃中瞧出個人形來。
冬江市第七聯合中學建校以來就以銀杏樹為標誌,整個學校內外都種滿了這玩意,當下又正值落葉的季節,值日生掃的趕不上落的,幹脆草草應付了事,日複一日銀杏葉在甬路上越鋪越厚,人踩上去“哢哢”直響,從上往下望去,滿眼金黃連成一片。
不巧這位拉行李箱的仁兄染了個金光璀璨的腦袋,打眼一看活像是哪片銀杏樹葉子成了精,混在其中分外和諧,一時還真不好把真身給揪出來。
眾人尋思這哪用得著“初中時是個狠角色”,這位就是擱現在來看也橫豎不像什麼省燈的油。
——隔著四層樓高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不爽,也不知道活著是為了氣死哪路親戚。
但還是有人很配合地問了:“說說?怎麼個狠法?”
“那時他還是黑頭發,”說話那人又咬了一口煎餅,一時咽不下去,便含含糊糊道,“他初三,上課跟他們班教化學那個老師打架,臥槽!真的狠!直接上手打,從教室——一直打到學校大門口,校長去了都沒有分開他倆,最後是他們班主任給他們拉開的。”
“艸!這麼勁爆——你初中哪個學校的來著?”
“華林中學。”
話正說到這裏,隔壁班小胖子團支書突然從樓梯拐上來,看到義(3)班這萬人空巷的盛況有點摸不著頭腦:“都圍在這幹啥呢?校長在樓下裸奔?陸爻!嘿,趕緊的,別吃了,大書記找你呢,問你你們班秋季運動會的誌願者申請表怎麼回事,為什麼還沒交上去。”
“草,我給忘了!”說書那男的火速收了還剩最後一口的煎餅,嘴都來不及擦一下,飛奔回教室拿了一遝什麼東西又飛奔出來,屁股冒著煙衝下了樓梯。
人都跑得看不見影了,突然聽見樓梯間飄出來一句:“大——書——記——在——哪——?”
小胖子:“……年級辦。”
白宋快要瘋了。
他本該先去行政樓找年級主任報個到,但他轉悠了好久——七聯的建築風格形容起來就四個字:隨心所欲。
樓宇的位置胡來就算了,頭頂還架了好幾條連廊,貫穿進不同的樓體,使所有相幹的不相幹的樓都能夠連接起來,導致白宋從這棟樓鑽進去從連廊跑一圈又莫名其妙從另一棟裏鑽出來。
複道行空,不霽何虹。
腐敗,真他娘的腐敗。
這設計師放這設計學校太屈才了,他整出來這玩意不該叫建築,這他娘的是藝術。
這還不是最有病的。
白宋實在是不知道,打架鬥毆這種事有什麼好大肆宣揚的,以至於需要每個樓口貼一張處分公示,那白紙黑字的通報裏加成重黑體的“聞警予”“文時欺”兩個名字對他來說就好像是鬼打牆的標誌,實在是晦氣的不行。
公示什麼?一起開除了拉倒。
烏雲越壓越低,不知是在他逛到第幾圈的時候,雨點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下來,並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白宋心裏更煩了。
“前麵那位……同學?請你等一下!”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白宋頓住腳步,勾著書包帶站著,轉過頭。
然後他再一次被這個學校的奇特審美給折服了。
對麵是兩個穿綠校服的女生。該怎麼形容那個綠呢——白宋家住望江裏,臨一條長河名“望江”,每當雨季,就會從河裏爬上來一種□□。
其中一個女生胳膊上還戴著個紅色袖標,簡直點睛之筆。
白宋想象了一下未來搭配著自己的發色將這身衣服穿在身上的樣子,忽然想到以前在二十七中美術班裏盛傳的畫色彩兩大忌諱——
大紅配大綠,屎黃點高光。
妙哉。
雨還在下,因為對麵是女孩,白宋強壓下心裏的煩,看著那兩個同樣沒打傘的綠校服。
“有事?”
“沒……不是,那個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一個女生說得扭捏,旁邊另一個突然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搶上來說道:“當然有事!你是本校的學生嗎?”
這個挺橫。
白宋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他輟學半年來除了鬼混就是“賣藝”,為了謀生在一個熟人開的酒吧擔任駐唱,就差爛在酒吧歌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