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自序——永憶江湖歸白發(1 / 2)

《水滸》帶著道教的胎記落草,一百單八將的元神被張天師封印在萬丈深淵的地宮,承受著最黑暗的詛咒。機會千年一遇,罪孽深重的元神以衝擊波的形式逃逸。肇事者欽差大臣洪太尉,認為這是天意,鎮壓地宮的碑碣上刻著“遇洪而開”四個字。洪太尉不信邪,一定要開——開地宮,開啟了洪水猛獸的野蠻生長模式。這種魔幻主義開篇,無視“輪回、因果”的恐嚇——未知生焉知死!張天師占卜——風雷益卦!

龍吟虎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重出江湖。江湖一詞,最早出現於《莊子》,“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於江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莊子》又提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範仲淹引申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江湖作為廟堂、魏闕的對立麵,處於“在野黨”的地位,是官方和民間的中間地帶,屬於第三世界。相對於王法和民俗,江湖有獨立的價值評價標準。《水滸》拋出了“義”的殺手鐧——反對苟且偷生,探討生而為人的價值和意義!“取義”的過程,充滿了顛覆性,自怨自艾,可歌可泣。

莊子笑傲江湖,“與造物遊”,我行我素。“竊以為”施耐庵的玩世不恭,與莊子一脈相承,世界觀也有幾分神似。梁山智囊取名吳用,更像作者的自嘲——無用,百無一用!在《宋江智取無為軍·張順活捉黃文炳》一回,作者把風馬牛不相及的“無為軍(今安徽無為縣)”安置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對麵,皇皇巨著出現這種“低級錯誤”,匪夷所思。作者對“無為”念念不忘,南轅北轍,指鹿為馬。無厘頭啊!

莊子的江湖是哲學的江湖,秋水無塵。施耐庵的江湖是世俗的江湖,泥沙俱下。亡命,行俠,追名逐利,各取所需;是險惡的叢林,充斥著坑蒙拐騙、草菅人命、怙惡不悛;樵夫、漁夫、船夫、車夫、屠夫、石匠、鐵匠、銀匠、泥水匠、剪綹的、賣野藥的、放高利貸的、牢頭獄霸,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個別“群演”跑到“金劇組”,還混成了主角,搞了個《水滸》外篇,亂套了。赤腳撒丫,蓬頭垢麵,形象為“士林”所不齒;氣急敗壞,剛愎自用,素質為“時論”所不賞;剪徑、下藥、人肉包子,劣跡為“常憲”所不赦。《水滸》提供了“作亂犯上”的方法論,又標榜“忠義”,企圖自證清白。首鼠兩端,“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施耐庵如此,宋江如此。施耐庵已經徹底反省,宋江需要老實交代。為人奸詐的施耐庵全身而退,用舍行藏成迷。大哥宋江被釘在恥辱柱上,蒙受不白之冤——被人利用!向左走向右走?反貪官還是反皇帝?不知道這出挑撥離間的鬧劇還得持續多久,繼續欺騙單純善良的讀者。山人一葉扁舟,“從赤鬆子遊”。

《水滸》向下兼容,刷新了英雄豪傑的下限。太多梁山好漢不是單身就是丁克,不顧家,甚至沒有家,不務正業,失魂落魄;酗酒,賭博,打架鬥毆;是男人,但不是好男人。全書沒有見證一個嬰兒的出生,甚至連個孕婦都沒有照麵。缺少接班人的梁山、暴風驟雨式的鬥爭注定是短暫的。“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老子》二十三章)”?由於“路線問題”,孤注一擲的結局仿佛流星雨,玉石俱焚,瞬間報廢了扭轉乾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