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少將軍,東宮大喜。”
趙業低著頭,不敢看向馬背上的林昭,雙手成拳攥在身側,正值隆冬,會都雖從不見雪,依然能把跪著的人從裏到外凍了個透,長年習武的好身子也禁不住霜打,那裸露在外的皮膚皸裂幹澀,有些地方還見了紅。
跪著的人一動不動。
趙業是林昭伴讀,林昭此次行軍前便隱隱有些擔心,便特意將他留在了會都,保護姚窈。
回程路上林昭還在想臨別時,他握著姚窈的手說:“阿窈,等我回來,領了這次戰功就叫我阿娘上門提親!”
少女隻是用力揪住他的衣襟,故意惡狠狠地說:“這次再騙我,我就去嫁給別人了!”
明明聽得出來是玩笑,那時林昭卻沒來由地不安。
所以他一刻也不敢耽擱,大半月回程時限,被他縮短了近一半。
他幾乎站立不住,衝上前提起趙業,“你說什麼!”
他天生氣力就大,兒時玩鬧要三四個同齡人才勉強壓得住他,更別提如今練了功夫又經戰場廝殺。這一抓幾乎要抓碎了趙業的肩胛骨。
掌下之人受不住,一絲痛吟溢出,林昭才意識到下手重了,放緩了力道。
眼中躁氣卻半分未減:“再說一遍,誰大喜。”
趙業如實答道:“太子殿下與,與姚將軍獨女。半月前,皇後攜太子殿下求聖上求娶姚家女,為,為太子正妃。後皇上病重,太後懿旨重擬婚期,便是,便是在今日了。”
林昭雙目赤紅,卸了刀就直奔東宮而去。
一身的肅殺氣還未來得及收斂,在重重宮牆穿梭,竟沒有一人敢上前攔他。
連禁衛軍,都似得了誰的令一般,並不阻攔。
般暢通無阻地到了東宮,朱紅宮門大概是被新漆了一遍,竟比門邊掛著的大紅燈籠還要豔幾分,往裏看賓客歡暄相談,可謂是,滿宮皆喜。
“一拜天地!”太監的聲音高高響起,往下墜時像是重重地砸進了林昭雙腿,讓他難進一步。
看見了心心念念的人,卻是一身嫁衣。
他一步一步挪向廳堂,滿堂賓客在看見他時鴉雀無聲,連提醒拜堂的太監,說了一個“請”字後,也戛然而止。
姚窈聽著院中聲響,從賓客地竊竊低語中知曉來人是誰。
她一把扯下頭上用金線繡著並蒂蓮的大紅蓋頭,眸中含著一抹驚喜,她隔著鳳冠前垂落的珠簾,看著此時身著盔甲的林昭。
換若隔世。
她送了這樣的林昭好多次,每一次他離去前,她都會一個人策馬去會都城郊同他告別。
從前她年紀小,隻曉得打仗是要人命的,她見過阿娘被大木箱子抬出去,她跪在門檻上一直喚,喚到喘不過氣來,丫鬟們掐著她的虎口和人中叫她清醒。
阿娘都沒能應她一句。
第一次聽到林昭要去打仗,她便拿著自己的手絹在林昭的手臂上纏了一道又一道,聲音都哭得啞了:“我要綁住你、綁住你,這樣你就不會離開阿窈!你就不會像阿娘一樣再也不見阿窈。”
手絹那般短,她怎麼也繞不成完整的圈。
當年那個少年啊,還是告別他的姑娘,奔向了邊關的月與山。
此後多年輾轉,聚少離多,雖情誼彌堅,婚嫁卻總不能及,如今兩兩相望,又成這樣一場荒唐景象。
姚窈微偏過頭,鳳冠垂落的珊瑚珠恰巧擋住她眼角的顫。
她緩緩閉上眼,眼前好像浮現出林昭十四歲時,第一次出征那年
第一章:
天成二十二年,胡紇起兵,連下邊關十二城,直逼會都。
霍闌郡因地勢險要,占據天塹,胡紇攻勢暫緩,十五萬大軍紮營在距霍闌不足20裏的騫西荒原。
霍闌郡守連書六封,上奏朝廷求援,誰知此時京都內憂外患,無可戰之兵。
更無領兵之將!
文臣當道,太平日子兵部是個肥差,被權貴把持。
朝中戰功赫赫的幾員大將在胡紇部歸順後不久,就被一本本“擁兵自重”的奏折給逼得繳了兵權。
那是天成九年,市井戲稱為“卸甲之年”。
武將自願上交權柄,聖上倒也沒薄待他們,封三軍統領林蒼垣為護國公,世襲罔替。
賜免死金牌,死罪可免。
一人之下,連王子公主見了護國公,都必須見禮。
乘攆者下攆,策馬者下馬。
如此殊榮,可見一斑。
麾下幾員大將各有封賞,最得陛下恩典的當屬前鋒將軍姚方,敕封鎮都侯,掌會都守備、京防大營,共計十萬兵。
這也是卸甲之後,唯一尚能身披甲胄的將軍。
其餘兵權統一由兵部管轄。
至此十三年間,今日稱得上訓練有素,能上陣一戰的竟隻剩會都守備軍和京防大營這十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