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第一場大雪落下,寂靜無聲。
行宮內,銅盆裏,觸目驚心的血水一盆接著一盆地端出去,宮人們大氣不敢出,四十九個熏籠日夜不息地燃著,窗台上的紅梅盆景都被這暖意催出了嬌嫩的花骨朵,可床帷內,高悅行手捧暖爐,擁著被子,卻覺得身上越來越涼,神魂和意識也輕飄飄的,仿佛即將要遠離人間。
大限將至。
她心裏明白。
命數不可扭轉。
清苦的藥香都快浸透她的骨頭了。
有人推門進來。
來者是個上了年歲的姑姑,在門口脫去了大氅,露出內裏一身素淨但不失華貴的常服,又在熏籠前將自己渾身上下烤暖了,才靠近床前看她,小心摸了摸她冰涼的手。
高悅行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姑姑。”
麵容慈和的老夫人眼神裏溢滿了擔憂,比劃著手語問:“今天感覺怎麼樣了?”
她竟是個啞巴。
即使是個啞巴,行宮裏也無一人敢對這位老夫人無禮。
全府上下都知道,襄王殿下幼年時,是在這位啞姑的服侍下長大的。
襄王殿下生母去的早,啞姑全等於半個養母。
襄王無論是出宮立府還是入主東宮,從來將啞姑帶在身邊,以禮尊之。
高悅行小臉蒼白,對啞姑說:“姑姑,我許是等不到見殿下最後一麵了。”
啞姑心疼地輕握著她的手。
襄王剛冊封太子不足一年。
冊封大禮還未舉行,東宮走水,損毀了大半,正在加緊修繕,所以大家也都還沒有改口,仍以襄王稱之。
半年前西境部落舉兵來犯,襄王又請命出征。
留高悅行一人在行宮修養時,遭刺客行刺。
那枚毒箭貫穿她的腹部,能吊著命多活了兩天已是不易。
書信走得慢,哪怕八百裏加急,到西境也需幾天的時間。
高悅行搖了搖頭,說:“我不等了,我要走了。”
啞姑比劃道:“你走了,殿下他會難過的。”
高悅行:“我知道,殿下心裏有我……可他更記掛的,合該是那位喜歡海棠花的姑娘吧。”
此話一出,啞姑驀地變了臉色。
從前,礙於身份,高悅行很多話可以想卻不能說。
如今,人之將死,便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說到底,高悅行心中還是介懷的。
——“姑姑,殿下心裏既然裝著別人,當初為何又要娶我呢……是因為我與那位喜歡海棠花的姑娘,長得相像嗎?”
啞姑一聽,愣了許久,然後焦急地比劃著什麼。
可是高悅行看不見了,她的眼前像蒙了一層紗,什麼也看不清,隻有白茫茫的一片霧。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大婚夜時,殿下曾經稱讚過,說她眼中的神采無人能及,就連她耳上垂墜的東海明珠也要遜色三分。
如今,這雙漂亮的眼中一片死寂,可她才剛滿二十歲啊,分明還是大好的年華。
心愛的明珠耳環也摘掉了,她素簪烏發、不飾釵環,唯有皓腕上戴一隻白玉平安鐲,色澤油潤細密,看的出是貼身養了很多年,上頭雕一隻鳳銜如意,工藝精細,令人驚歎,隻是尺寸略小了些,好似是她幼時記事起,便一直貼身戴著,從未摘過,好在她人長得纖弱,骨架子小,長大後,戴在腕上依然不覺得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