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隔牆東(三)(1 / 2)

夜來多風聲,翳雲蔽月,亂枝窸窣,小伶幽琴。也不知是哪位落魄才子作的詞,唱什麼前程無路,情海無涯,叫人怎生煎捱?

席泠瓊姿對月,問心有愧,免不得多吃了幾杯,至二更已有些酩酊大醉之態。何盞點了燈籠,使小廝家後門送他出去,不巧落起雨,風窗展卷,滴水弄花,淋得他衣袍半潤。

靜院風迴,雨聲淅瀝,簫娘在臥房聽見好一陣響動,枕畔攢了千厭萬嫌望一眼席慕白,將他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狠丟下。席慕白翻身咂了兩回嘴,複起鼾聲如雷。

她惡狠狠乜他兩眼,翻身下床,罩一盞殘燈出屋,見席泠的影伏在西廂牆上,死活摸不著門。

她忙繞過去,攙著他推門進去,嘴裏直抱怨,“哪裏吃酒來?晚飯也不回來吃,大半夜吃得醉醺醺的,吵得人覺也不得睡。”

席泠睞著眼,將笑未笑地盯著她,卻不作聲。她把燈擱在床頭的杌凳上,掛起帳子扶他往床上坐,叉著腰立在他麵前詰問,“吃了多少酒呀?”

他像是醉得不輕,臉和眼皆如常冷淡,隻是調皮地舉起隻手在簫娘眼皮底下直晃。逗得簫娘噗嗤笑,白眼翻他,“五壺?”

“五杯。”他垂下手,一頭載倒枕上,臉上泛著不尋常的紅,令他忽地鮮活起來,實打實像個有血有肉的年輕官人了。

燈火沉沉,雨聲點點,秦淮河還隱約流淌著咿咿呀呀的胡笳。簫娘蹲在床前看他,覺得稀奇又新鮮,“真吃醉了?難得,你也有這不清醒的時候。”

“我、沒醉。”他咕噥兩聲,臉在枕上蹭了蹭,像個孩子。

“這是幾?”簫娘舉起幾個指頭在他後腦勺前晃晃。

他翻過身,在枕畔凝望簫娘,一把握住她的手,“三。”

握住了,便沒放,撳在懷內。簫娘摸見他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像他的心,倒像有匹野狼困在裏頭,在迫切地找尋出口。

她以為他的心也該是和他的眼一樣冷,該是遲緩的、平靜的、靜默的。她難得見他這副模樣,簡直是一樁大新聞!

於是壞心輒起,在床前抱膝把他煙霧迷離的眼望著,趁機逗他,“既沒醉,可認得我是哪個?”

隔著黯淡燭火,席泠不作聲,不眨眼,目光宛如周遭茫茫的夜,要把她淹沒。簫娘癟癟嘴,換了個問法,“你往後升官發財,錢要給哪個花呢?”

席泠濃密的睫毛一扇,笑了,“……大約,是你。”

“什麼叫‘大約’呀?我就是我!”她乜他一眼,點著下頜笑,仍不知足,“那你往後做了大官,要給誰請封誥命呀?”

“那就你吧。”

簫娘正心滿意足,洋洋得意,倏見他往地上一指,“給你帶的,明日吃。”

她轉身一瞧,粗墁地磚上落了條帕子包的什麼,拾起來,竟是兩個蟹黃果餡酥餅,摸上去還有餘溫。

她把兩個餅輕輕摩挲,口裏直抱怨,“吃的東西丟在地上,還如何吃得呀?咦……髒兮兮的,沾了多少灰,你這帕子,搽沒搽過汗呀?”

其實她心裏,該如何形容呢?像一個細小的、針眼那麼大的溫熱泉眼,咕嘟咕嘟冒著泡,微弱地浸著她常年孤苦的心。她捉裙起來,趁他醉著,沒完沒了欺他,“得,好兒子,等著,你老娘給你瀹盅茶來醒醒酒。”

言畢,她仰著粉頸踅出門去,草黃的裙隱秘在門外的黑夜中。席泠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消失的方向,聆聽細雨敲窗,殘燈苦吟,花香微聞。

他等啊等,好似苦等老天把剝奪他的半生溫情還給他。半晌,等來了簫娘,捧著熱霧騰騰的一碗茶,大約很燙,她不停地左手換右手,間隙裏,直摸耳垂降溫,一行“嘶嘶”地吐氣。

行容既不嫻雅,亦不端莊,與書卷裏的窈窕淑女相差千裏,簡直俗不可耐。可俗得如此逼真,真到滾燙、看得見、摸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