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多餘的憐憫(1 / 2)

和其他難以計數的巴黎流浪兒一樣,福克茜每天光著腳過街,散著發狂奔,指甲全由泥土和石頭打磨。

但是好巧不巧,今天福克茜偷到了一個不好惹的主。

一隻大手猛地抓住她已經變成土色的亂發,強迫福克茜與那人對視。

“交出來。”

媽的。福克茜在心裏暗罵,這人是長了狗鼻子嗎?明明都過了一個下午了怎麼還能找過來?

“交出來。”男人的嗓音低沉,頗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可是任何一個上位者,任何一個巴黎有頭有臉的人,穿著他這種價位西裝的人——或許都不該在這種時候臉上還掛著笑意。

那或許是一種戲謔的笑容。

“先生,對不起…我馬上就還給您…”福克茜熟練地擠出幾滴眼淚,好幾天沒有碰過水的臉蛋上,兩道淚痕生生變成了泥痕。

他們應該暴怒,並且礙於自己的身份而壓抑這份暴怒,那是福克茜最愛看的一種荒謬的風度。

福克茜的手顫抖著從內兜裏摸出一個錢包:“我…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請您千萬不要把我送到警局…”她熟練地將聲音轉成哭腔,雙手把錢包奉上。

“不是這個。”男人一手接過錢包,抓著她頭發的手稍稍鬆懈,“可別裝傻。”

小巷裏燈光昏暗,福克茜幾乎看不見他的臉,但她總覺得那男人在冷笑。

“先生…”福克茜靠肌肉記憶顫抖著,她靠這一套詐過了不少心軟又健忘的老紳士了,“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開玩笑,就算錢包沒了她也要多少留點收獲,都幾天沒吃飯了?

不過是一條墜著銀製吊墜的粗麻繩罷了,穿這種衣料的人會把這點小錢掛在心上?

“我看見了。”

“…呃。”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福克茜還是把那條“項鏈”掛在了脖子上。

“你怎敢…”男人低下頭,把臉貼近福克茜的臉。晚風吹動他披風上的厚重毛領,一道蒼白的路燈燈光遠遠照射過來,讓她看見那雙奇異的金色眼睛,閃過一道光,“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的?”

幾乎話音未落,男人就伸手把福克茜推翻在地,扯掉她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的大圍巾,一把把她脖子上的東西拽了下來。

“別…不行!還給我!”反應過來的小流浪兒立刻暴露本性,抱住即將抽身離去的男人的手臂扯住袖子就是一口咬下。

男人在吃痛的瞬間瞪大雙眼,福克茜卻並沒有迎來預想中的一個耳光,她變本加厲地狠狠咬住男人的手臂,血腥味蔓延到了整個口腔。

“你明白咱倆的體型懸殊吧,小東西?你知道我如果下了狠手,你根本活不了吧?”

福克茜當然知道。但她還是死死咬住他的手臂,活像一隻認定了目標的惡犬。

“鬆嘴。”

能聽出來,男人的耐心正在漸漸流失。

如果給她一耳光,或者強行把她推開,那一定是要掉塊肉的。這位紳士似乎很明白這一點。

她在近乎瘋狂的憤怒中抬眼,看見那雙冰冷的金色眼眸。

啊。

他知道。

他知道該如何…

一隻大手掐住她的咽喉,緩緩用力。

她仿佛聽見了惡魔在低聲嘲笑。

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在她鬆開嘴之後,那隻手依然沒有放開。

在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時,那隻手依然沒有放開。

在她的大腦嗡鳴聲不斷,有淡淡血腥氣直衝鼻腔時,那隻手依然沒有放開。

隨手掐死一個偷了自己東西的流浪兒,應該也不算什麼。

“這樣愚蠢的固執會引來殺身之禍,”伴隨著虛幻的男聲,那隻手在她不含表演成分的淚水流下時放開了,“但是…

你還,挺可憐的。”

福克茜在下一刻癱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從死線上爬回來的流浪兒半天沒有重拾理智,她坐在地上緩了半天,而男人則是再也沒看她一眼,攥著手裏的東西離去。

可憐?

覺得我可憐?

福克茜向來對這種話語嗤之以鼻,這種無用的憐憫能為她帶來什麼?是能讓她身上的傷口愈合,還是能拿去麵包店換點黑麵包?

不過此時的她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也並無閑暇去嘲笑這種憐憫了:她的腦中滿是那雙金色眼眸、那雙手、那個聲音組成的一係列古怪聲色。

她抬起手想把亂發撩起,卻摸到自己空蕩蕩的脖頸。

福克茜在那一瞬間渾身冰冷,她掙紮著爬起來跑到巷口,張望尋找著男人的蹤跡。

“不行…不行…”眼淚滑落到她嘴裏,鹹澀而冰冷,“不行…我的…我的項鏈…”

清冷的街上哪裏還有男人的蹤影。

福克茜在街頭駐足,目光落在街道盡頭唯一尚未消散的燈光。

與昏暗而蒼白的路燈燈光不同,巴黎歌劇院總是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與三個同齡男孩打了一架也沒哭的福克茜,偷麵包時被抽了好幾個耳光也沒哭的福克茜,在雨天裏光著腳發著燒還在到處跑著乞討也沒哭的福克茜,呆呆佇立在巴黎街頭,望著遠處那座輝煌而燦爛的建築,任憑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再被秋夜的寒風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