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在水清山一片沉寂的夜幕中,偶有黑色的飛鳥帶著尖銳而刺耳的啼鳴劃過天際,消失在了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中。
濕濡的發絲粘黏在女人半輪如清冷明月的臉頰上,觸碰著微雨的指尖微微蜷縮起來…
她一路順著崎嶇山林倉惶而上,腳底的斑駁血跡融化在了濕熱的泥土中,此刻已是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女人喘著氣,回頭依稀可見那追兵的火炬之光依舊在山間,並緩緩往山頂方向移來……
她絕望地回過頭,此刻斷崖穀底那黑暗中前赴後繼,濃濁翻滾的激流一瞬間倒映在了那絕望的淚眼中……
此時,重疊連綿的山巒那邊,突然有幾束火光升上雲霄,衝破了天際,在悠遠的穹蒼星幕之上,散成了一輪輪如同青天白日一般的光圈,這光圈照亮了天際,瞬間黯淡了星河與月色。
漸漸地,光圈燃燒殆盡之後,殘喘的火星安靜而又整齊地緩緩落下,像是流星一般,與這個世界做著最後的謝幕…
靜謐的月色交織著這驚世駭俗的美麗喧囂,那晚的船上風景如夢般浮光掠影在了此刻女人的腦海中,當初那畫麵是如此溫暖,是如此難以言喻的幸福。此刻在那早已心灰意冷之人的眼中,終究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諷刺……
第一章朧月
細雨綿綿中的長慶街與昨日一樣,依舊是人流湧動,車水馬龍,好不熱鬧。耳邊是街邊的小吃攤忙前忙後的吆喝聲,眼前是櫛比鱗次的掛牌商鋪的繁華勝景,推著裝滿貨物的軲轆車在人流裏左彎右繞,匆匆趕路的差役也隻能滿頭汗水地催促道
“讓一讓,讓一讓。”
無奈人群並未注意到身後前行而來的貨車,依舊看熱鬧的看熱鬧,應酬的應酬,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裏而十分滿足。
“你能不能慢點呀!衣服都髒了。”
街邊的糍糕鋪邊,一個穿著秋瑰色長褲,茶白色褙子的女孩憤憤地欲放下手中剛剛打包好的糍膏去追那已遠去的軲轆車夫,因為下著小雨,道上的石縫間積起了水塘,這匆忙趕路的粗鄙之人,並未留意到女孩此刻的不滿情緒,已是漸漸消失在了人群裏。
“這個時辰呀,應是給宮中馬廄運糧草來的!”
糍糕鋪的老板一邊將包好的糍糕又遞回女孩的手上,一邊是笑意盈盈道。
“姑娘莫生氣,莫生氣…這糕,要趁熱吃,趁熱吃,姑娘這一去一回,涼了可就不好吃啦。”
看著手中被硬塞回來的熱乎乎紙包,女孩是依舊紛紛不滿地看了看那車遠去的地方,似是在猶豫什麼,回過頭,歎了一口氣。
“要不是小姐在等這糕吃我一定”
她輕蹙著眉頭,似是又無奈地轉過身在糕店老板的滿臉和氣微笑下不由得欲言又止。
“老板找零吧,剛剛我給了你一兩銀子!”
“好好好!”
生意人的老板是個矮小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十分精明的他也看出了女孩那一身簡單樸素的裝扮,看似與尋常百姓的女童無異,卻是麵料選擇地十分考究。
腰間的玉佩在短短的褙子裏若隱若現,鞋子也是與尋常百姓不一樣的絹料,上麵繡著蘭花與蝶。女孩的烏黑秀發簡單地編成數條,盤在兩耳的後麵,沒有一點珠花首飾的點綴,確是襯托著微微珠圓玉潤的麵龐十分白淨通透。女孩不施粉黛,樣貌雖十分可愛,卻也並非有太突出的長處和美麗。
“這大約是哪家官宦人家養尊處優的妾婢,受人之托,在這市井無所顧忌地拋頭露麵吧。”
糍膏店老板如此想著,精明的他是又更加精神抖擻地招呼起來。
“姑娘有空再來!東京我們家的糍膏可是數一數二的,皇上那禦膳房可都吃不到如此好吃的東西呢!”
“那可不一定!”
女孩接過找零的兩串銅錢放進了錢袋,眼角似乎都懶地再一瞥眼前這說大話的男人。
“皇宮裏可是”
她低著頭小聲嘀咕著,似是不想再惹麻煩之事而懶地再說下去。
“謝謝了!”
她提上糍糕那熱乎乎的紙袋,抬起頭衝糍糕鋪老板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孩穿過繁華的長慶街,在茶水鋪邊繞進了一條偏僻的石板小路,路上二三攤販夥計聚集閑聊,也有匆匆趕路的行人。
“今年鄉下的蝗災實在是嚴重,鄙人不得不帶著小兒投靠東京遠親,若不是”
一位頭發略花白,穿著整潔的紺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正放下銅錢,與茶鋪的夥計交談中起身又欲言又止。
“請問這荊王府在什麼地方?可是快到了?”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整理好用舊布包裹好的一件長形行李,一邊交給了身邊坐著的一書童打扮的清秀少年。聽見此人提起了這東京城裏聲名顯赫之人,女孩不經放慢了腳步,側目而去了這對形似父子之人。
這中年男子頗有教養的談吐並未引起她的注意,卻是旁邊那正在專注收拾行李的清秀少年讓她覺得此人似乎有些與眾不同。此人挽著幹淨利落的發髻,發色比常人淺一些,深棕的額發掛著顆顆雨水,在雨後的陽光下泛出些許剔透的琥珀色來,少年膚白勝雪,雖說是男童的打扮,英氣的雙眸中卻透出了些許柔媚不羈的神色。
看那五官,大約是有胡人後裔的血脈吧,女孩對這一瞥而過的少年印象很是深刻,若此人是女子,還應真是美人胚子,若是男子,卻倒是有幾分可惜了。
女孩心中左右評判著,不禁微微感歎了起來。若論英氣,這人自是過人,若單論美貌,有何人能與小姐相比,她想到這裏,為自己將一個男子與小姐相比的古怪想法而忍俊不禁起來。
不過話說回這荊王府,想擠破頭進去的人的確是不少。自從四年前皇後膝下嫡子不幸染疾夭折,這宮中再無皇嗣的誕生,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不過一年時間,在群臣的反複進諫下,聖上是終於選了位小世子入宮被立為了太子。而這位小世子便是這位王爺的兩顆掌上明珠、已過世的寧側妃的雙生子之一,另一位便是剛行過冊封禮的德襄郡主了。
自己的孩子被立為了太子,冊封為了郡主,讓這位王爺的權力與人心一時之間更加拾階而上,加上其人十分溫潤和善,愛民如子,又在數年間立下與遼,金等邊境之國談和,立選拔人才新政等數件為國為民的大功,從而民間對這位親王十分地尊敬,千歲之名流傳開來,更是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當今聖上雖掌權,卻是事事皇後攬權幹涉,朝堂內外,也隻有這位王爺能與這些外戚權勢力牽製一二。聖上年長其數十歲,功績雖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是這些年脾性變得十分喜大好功。流連後宮聲色,放任外戚胡作非為,百姓不禁越發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
女孩一邊走著一邊想起了與老爺夫人前年入宮的情景。老爺也是朝堂入仕之人,任三品禮部尚書,在宮裏這禮部也並非執政中心,事務繁雜,小事事事要張羅,大事根本說不上話。加上老爺性格清高孤僻,不屑與權貴來往,即便入宮,那一年冬季赴宴也隻是與百官寒暄幾句,在皇上麵前始終附和沉默,幾杯酒下肚,已是歸時。
至於那位王爺,當時正值出使遼國之時,女孩雖也久仰大名,卻是並未能一見。坊間都說荊王正值而立之年,卻有著超越同齡人的穩重和智慧。樣貌俊美柔媚,是個溫和恭謙之人,骨子裏卻總是衝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曠世氣魄。
想到這裏,女孩不禁越發好奇起來,她甚至想親眼見一見這位百姓口中的好王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想到這裏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禁又歎了口氣,隻因老爺的古板,小姐幾乎足不出戶,別說是進宮看一看,談起皇親國戚,一說到小姐的事情,他總是莫名其妙地談之色變。
女孩一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邊趕著路,不知不覺那掛著“狄府”二字的尚書府邸已是映入了眼簾。
此日正值午前,這家的主人大約是還留在宮中朝議,此刻並未留守。這狄府看似闊綽寬敞,實則各種裝飾細節處久欠修葺,有些斑駁,無論是牆壁房簷的雕刻設計,還是石料木料的選擇,皆遵循古風,是十分簡單而樸素。女孩敲門而入,她抱著懷中那香氣四溢的紙包,沿著蜿蜒曲折的走廊,一路向裏院的廂房匆匆而去。
“蠻妹妹,今日廚房燉了小姐愛吃的鯽魚豆腐湯,你東西放下後隨我來取午膳吧。”
路過廚房的檔口,一位年紀略微年長的侍女疾步上前,從廊柱後走上前笑咪咪地衝女孩招呼道。
“哎,知道拉。”
蠻兒笑了笑回應道,她剛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停下了腳步。
“霞兒!今早夫人與我說,午膳讓小姐一同在裏屋用。今天都送去裏屋吧。”
“好,我明白了。”
霞兒微笑著點頭應允道。
“小姐還在等你,快去吧!”
她衝蠻兒擺了擺手,匆匆又往廚房走去。
“小姐,我回來啦。”
蠻兒推開廂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小姐,你可知道嗎?今天可真是倒黴,買糍糕的時候,宮裏運馬糧的馬車”
她在桌邊一邊放下手中的糍糕,一邊嘀咕著,整理拍打起自己那風塵仆仆而汙跡斑斑的褲擺和禙子。
“雖說是下的小雨,路上可是”
正當女孩自顧自地整理著儀容的時候,廂房門左側放置的一張白木邊繪有水墨蝶蘭圖的屏風後,傳來了一陣甜美纖細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