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無慘平靜接受了家裏給他訂下婚約的事。

這種小事,還不如他每天按時喝藥來得重要。

反正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可能有機會坐上牛車在侍從的擁簇中去夜訪妻子。

所以多少門婚約都是空談。

最近新來的醫師聽說是鄉野之人,去過許多地方,醫治過許多平民。鬼舞辻家的貴公子沒有興趣了解老醫師的善良和悲憫之心,他隻關心對方能不能治好自己,再不濟也要能緩解他連日來愈演愈烈頻繁發作的病痛折磨。

隻可惜新藥劑仍在試作中,是否真的有效也並非短時間內可見。

瘦削蒼白的年輕人坐在床褥上,緩慢而輕柔地用絲帶束起自己的微卷鴉黑的長發,他瘦骨伶仃的肩膀折疊出優雅卻令人心碎的美麗弧度,手臂雖不纖細,但也僅有那麼一層薄薄的皮肉,緊緊貼著臂骨的形狀,指間青色得到絲帶更是襯得他手臂上青色的血管越發一覽無餘。

無慘的頭發並不濃密,看似濃密的假象也隻是由蓬鬆微卷的發質所形成的高顱頂帶來的。他微微低下頭,注視著床榻周圍掉落的頭發。

烏黑,修長,微卷,以及,幹枯。

他如此謹小慎微的動作,都能薅掉自己的不少頭發。那要是換那些笨手笨腳沒輕沒重的侍女來替他束發,可能用不了幾天就能把他的頭薅禿了。

屆時即便把侍女剁成肉醬也挽回不了他的發量。

畢竟,平安時代,頭發對貴族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頭發就是貴族女性的命,好的發色發質發量和長短,是評判美女的重要因素;對貴族男性而言,發質和長短雖然不那麼被看重,但發色和發量依然很重要,也是評判帥哥的重要因素之一。

是的,無慘對自己的形象從來就有著一種扭曲的執著——他把這當成一種儀式,代表著他活下去的信念和決心。

看啊賊老天,我今天起床還有力氣好好收拾打理自己,即使身體再不適,呼吸再艱難,我也要以最好的姿態,直麵這痛苦的一天。

鬼舞辻家的公子冷眼瞥了一眼身側矮幾上的熏香言葉紙,輕哼了一聲。聽說他的婚約者雖然出身高貴,卻舉止輕浮、不學無術、惡名昭彰,如今看來似乎的確都是事實呢。

連和歌都不會作,拜帖也隻是普通的言葉……被人小瞧了這種可能性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鬼舞辻家的公子思考範疇,那麼剩下的就隻有對方文化程度太低這個選項了。

以及摳摳搜搜的性格,多花點錢聘一位學識豐富的女房代筆一下就這麼難嗎?

(額角冒出井字血管的月子:哈?我不需要啊!沒文化不是很好嗎?!很清靜啊喂!)

而事實上月子也確實不會寫和歌,你讓她白女票兩句唐詩宋詞湊個數都難,畢竟連曾經的自己姓誰名啥都模糊不清了的新的魂穿一生也都過了22年了,換你脫離高考22年後,還能不靠百度搜索,將唐詩宋詞信手拈來的,有幾個?特定職業譬如高中語文教師的,不算。

當然,月子也不想學,畢竟都已經拿到投胎大獎的紅利躋身貴族階層了,沒文化(沒有符合當下社會主流認知的“文化”)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有很多別的技能啊!再說了,這個時代的貴族女性,是靠文化活著的嗎?

當然不是。

這個時代的貴族,隻有活得夠久,才是最大的能耐和勝利。所以月子超級珍惜生命,喝水必然煮開,遠離各種生食,日複一日,努力做到飲食均衡,積極鍛煉。

哪怕因此而被貼了“生活奢靡”的負麵標簽,就因為她一天正餐三頓加餐無數。奉行少食多餐的月子才不在乎呢,健康第一。

日暮西山時分,整裝待發的月子其實還是有一點興奮的。

訪妻婚訪妻婚,這種兩性關係的形式從名字看就一目了然是以男方登門拜訪女方為主流的。說到底還是和封建迷信思想以及當時的治安有關,表麵上看是屬陽的男性走夜路會比屬陰的女性更不容易撞見鬼或者被鬼附身遭了厄運,本質還是遇到治安事件的時候,體力體能占優勢的男性比女性有更高的生存概率,以及男性對夜間的氣溫變化有更高的耐受力從而不易得病。

但再怎麼樣,例外也總是會有的。貴族女性有時也會出於這樣那樣的理由,在夜裏或正大光明、或偷偷摸摸地坐上牛車,前往丈夫或者情人的宅邸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