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有時如兄般寬厚,有時如弟般調皮,有時如子般撒嬌。無論私下裏他待她如何,在政事上,他卻始終如一,兢兢業業,勤勉於政,始終心懷大齊的江山社稷和大齊的百姓。她看到過他因為民生疾苦,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也看到過他因為風調雨順,展顏開懷。
她的親人,她第二個夫君蕭子敬,稱得上是治國的明主,愛民的仁君。隻是可惜,天不假年!
“阿宣,”褚靈賓抬手覆上蕭子敬的手,掌下傳來冷硬觸感,“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教導我們的孩子,讓他像你一樣,作一個有道的明君。大齊的社稷,我也會替你守好。”
說完這些話,褚靈賓望著蕭子敬的遺容,忽然有些恍惚,不相信蕭子敬真的去了,自己真的成了太後。蕭子敬今年二十七歲,她比蕭子敬小六歲,她才二十一歲。二十一歲就成了太後,聽上去怪異又淒涼。
這天半夜,上官皇後從昏迷中醒來,身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上官皇後沒有驚訝,她知道那是墨娥。自從她被貶入冷宮,墨娥就時常衣不解帶地守著她,有時太累了,就趴在她的榻邊睡著了。
上官皇後睜眼望著漆黑的上方,心事紛紜。
她比蕭子敬小四歲,因為父親的關係,她得以自幼入宮,作了皇子和公主們的伴讀。
最初,她還不懂男女之情,隻是覺得蕭子敬很好看,脾氣又好,所以很願意親近蕭子敬。後來,她慢慢長大,最初的那份單純親近裏不知何時加入了思慕之情。
原本,她父親有意讓她嫁給當時的太子蕭長茂,蕭長茂似乎也很喜歡她。她父親請蕭長茂來家裏作了好幾次客,每次都讓她出來撫琴,和蕭長茂聯詩什麼的,還讓她給蕭長茂繡了個裝笛子的錦囊。
就在先帝眼看要賜婚之際,突然傳來蕭長茂被廢的消息,不久,蕭子敬被冊為新的太子。她父親忙忙地又去運作,費了好一番力氣,終於大功告成,她成了蕭子敬的結發妻。
父親讓她嫁給蕭長茂的時候,她心裏很難過,但是知道她的身上係著上官家全族的榮辱,她沒有任性的權利。聽說自己可以作蕭子敬的妻子時,她高興得躲在閨房裏,又手帕捂著嘴,又笑又害羞。
她真是喜歡蕭子敬啊,可是蕭子敬不喜歡她。獨處之時,她曾反醒過無數次,想要找出蕭子敬不喜歡自己的原因,可是無論出身、樣貌、才華,她自問都是極好的,足夠匹配蕭子敬。
房中一片漆黑,窗紙被窗外嚴凜的風吹得呼嗒作響。
上官皇後輕輕從榻上坐起,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赤著腳,無聲下了榻。摸黑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梳妝台上有一盞油燈,上官皇後摸索著找到放在油燈旁的火石,輕打兩下,點燃了油燈,如豆的燈光照得妝台半明半暗。
上官皇後望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拔下了頭上唯一的發簪,一頭青絲轉眼如瀑而下。上官皇後拿起放在妝台上的木梳,一下下梳起了頭。
墨娥梳頭的手藝極好,能又快又好地梳出很多複雜、漂亮的發型,她自己隻會最簡單的螺髻。不過,好在她夠漂亮。漂亮的人,梳什麼發型都好看。
上官皇後望著鏡子的自己,盡自己最大能力給自己梳出了一個螺髻。梳好了頭,她拿過梳盒打開,對著鏡子仔細敷粉、畫眉、塗脂。當這一切都做完,她望著鏡子滿意微笑。
鏡中,一個極美的女子也正對她微笑。鏡中的女子看上去有一絲的憔悴,不過依舊無損於她的美貌。
上官皇後癡癡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了醒來以前做的夢。夢中,蕭子敬在前麵一聲不響地走,她在後麵傷心欲絕地追,可是無論她如何哭喊,如何追,卻怎麼都追不上。最後,她絆了一跤,摔倒在地,醒了過來。
浮生如夢,繁華落盡。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現在她最愛的人也不在了,她也沒有苟活於世的必要了。
黃泉路上,如果她走快些,是不是就可以追趕上他,可以和他一起去投胎,是不是來世,她就還可以遇見他
一定可以!
來世,她還要作他的正妻。不,來世,她要作他唯一的妻子。讓他的心裏、眼裏隻有她。
“來世,我願和你做一對尋常夫妻,綠水青山,柴門黃犬,籬下看黃花。”寒冷清寂的房中,響起一個女人的低低祈禱。
鏡外的美人對著鏡中的美人嫣然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