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朔景光七年夏
北戎連破七城入含沙關,軍情急報送入宮時,沉浸在溫柔鄉的皇帝眼皮未抬,隨手漠然點了年僅十五歲的武安候獨子賀連州出征。
聖旨傳入武安候府時,武安候兵敗塞北,身死未知的消息接踵而至。
武安候夫人當場病倒再此不提。
次日
賀連州在副將陪同下走進上陵城古道外杏花林。如今已過了花期,正是杏子漸熟的時節。隻是這片杏花林卻沒有成熟杏子,在這個糧食堪比黃金的時代,即使是青澀的杏子也早被人摘去果腹。大約是搶的急,有些杏樹枝條在爭搶中被折斷,枝頭墜在土上,被踐踏碾入塵土。
賀連州撥開斷枝,依著記憶中路線左右折返幾遍,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墓地。墓塚原本的青磚早已不見,黃土裸露處被精心打理的草皮覆蓋。墓碑兩側各有一株杏花樹,花開時漫山遍野皆是杏花,瑰麗無比。
可這樣一座有些浪漫的墓卻不屬於上陵城任何世家。
躺在這裏的,是隨大朔開國皇帝四處征戰,平定叛亂,定都上陵的長公主沈昭。大朔曆經百年,出過多位長公主,但若拋去封號,長公主唯代表沈昭。她一生都在戰場廝殺,帶來大朔之後的百年盛世。
然而埋骨黃沙後,卻落到不得入皇陵地步。
當真是萬般可笑。
賀連州站在碑前靜靜看了好一會,又從副將手中接過酒囊。他一手頂開酒塞,酒液被倒入碑前土壤。這是上陵城最好的酒,酒液不過剛沾上草地,濃鬱的酒香瞬間撲鼻而來。
“這味道,夠勁!”隨賀連州同行的護衛隊遙遙站在杏花林外,可酒香順著杏花林徑直鑽進了這群酒徒鼻子裏,終於有人忍不住和身邊同伴嘀咕,“這酒給我來一口,我能多打一串北戎兵,也就將軍白白倒掉。”說話的人年齡不大,雙手抱胸杵著一根破爛□□蹲在杏花樹下,隨著說話聲艱難吞下一口唾液,伸出舌頭想要從空氣中捕捉到一絲酒味。
被他搭話的人卻是個老兵,身上上一個被北戎紮的窟窿還沒痊愈,皇城裏抓士兵的官兵已經踢開了他家的木門。他木然注視著那些酒液流入土壤,將原本有些孤傲蒼白的石碑鐫刻成暮色裏層層霜花。
墓地碑角落筆處被士兵鎧甲遮住看不清楚,隻能隱隱瞧見立碑人為長公主夫君。
“隻恨生不逢時,沒見過大朔百年盛世,隻看見這千瘡百孔的大朔啊——”老兵那幹枯的嘴唇微微顫動幾下。
如今的大朔,狼煙遍地,即使上陵城中還維持著昔日繁盛的泡影,也絕不會有人願意用糧食釀酒,還是這般純正的酒。
賀連州此舉看著是有些可惜了。可給誰喝不是喝呢?他們這群人,不久後到了地底下,不是也要等著故人送一壺濁酒嗎。老兵聞著酒香,用粗糲的手指抹掉眼角淚珠,閉著眼不再說話。
先前那人見老兵不願交談,砸吧著嘴巴頓覺無趣,繼續張著嘴想要偷口酒香。
兩人這一來一往,有新入營的小兵忍不住暗自低估,“長公主都死在沙場了,咱們來這祭拜不是不吉利嘛?”
這小兵也不過是半大的小子,嘴上沒個把門,話音未落就被狠拍了腦袋瓜子,“啊呸-相爺當年都給長公主平反了,兵敗西境分明是歹人對長公主的構陷。”
“就是,若是當年長公主還在,大朔說不定還能四海升平,烏雲衛也不會拒回上陵城。”這次人群中很快有人附和出聲。
“是啊,我娘子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呢,老子可要活著。”有大漢說到傷心處竟抱著杏花樹幹嗚嗚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