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年堂的門開了又關敞了又合,小丫頭伸著頭往外瞧了不知幾次,隻瞧著天色昏昏沉,靜也無風,竟是要落雪的樣子,回頭朝內望了望,就掩了棉簾子,走到廊外伸手去接,一點冰涼點在手心裏,不過瞬間就化成了水,尚來不及觸上一觸,就幹了。

小丫頭抬起頭,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片片雪白,紛紛雜雜,須臾已是鵝毛大雪,白了地。

“老太太,落雪了,三爺怕是不肯來了。”小丫頭回到屋內,垂著手立在炕邊,小聲回道。

炕上擺著一方鼓腿彭牙炕幾,炕上鋪著暗紅狐狸毛的氈子,靠東頭兒倚著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下首裏跪坐著一個俏生生的媳婦子,這媳婦模樣生的極好,彎彎遠黛柳葉眉,杏核兒似的隨鳳眼,鼻頭餘福而不肉,左偏點了一顆多情痣,憑添幾分韻味,卻難得沒有風流意味,雖瞧著是個乖巧的,然一雙眼珠兒滴溜個不停,正是憨態在外,狡猾內隱,此時正伏在老太太身下,一下一下地給她捏著腿,活絡筋骨。

那媳婦抬眼瞧了一眼,老太太不做反應,直似沒有聽到,心下轉了個周天,也不回頭,薄怒道:“哪裏說的不肯來,既是落了雪,下了班,更應該回來了,碧英,你再打發人去前頭叫一次。”

小丫頭應著,悄無聲又退了出去。

“老太太莫聽那奴才的,老三興許是路上耽擱了些時辰……”

老太太睜開眼,瞟了那媳婦一眼,麵上也無表情,轉過身繼續眯著,隻說:“你也不必為他說情,我活了這許久,也不是掂不清事的,這樁事,不成也得成,成也得成,由不得他說東道西,哪個敢說我顏家的不是?故人去新人來,還得給她守孝不成?”

那媳婦省的老太太心裏有氣,此番再勸要給自己討一份好罵,便也不再說話,垂著頭看那墊子上的繡花。

老太太又白了她一眼,憤憤將手抽回去,自顧搭了。

外間響了一聲,守門的丫頭撩開棉簾,瞧見老太太還睡著,就壓低聲音通報了一聲:“大老爺來了。”

聲音未落,顏家大爺邁腿走了進來,行色匆匆,肩膀上還沾著積雪,便知是下了衙門急急忙忙趕回來的,那媳婦忙從炕上下來,拿過小丫頭遞來的熱帕子,輕手輕腳給顏家大爺溫了溫麵,又伸手撫掉積雪,倒了熱茶送過去,眼珠緩緩一轉,衝著後麵炕上使了個眼色,就問道:“瞧見老三了”

顏家大爺抿了口茶,將杯子放下,在顏大太太後肘處輕輕拍了拍,拱手朝著老太太行了個禮數。

“老三最近事忙,方才兒子從衙門裏回來時與緒兒打過照麵,緒兒說,全憑母親做主。”

顏大太太吃了一驚:“老三當真如此說?”

顏家大爺回頭瞪了她一眼:“我怎能信口胡說。”

顏大太太自知失言,忙伸手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這才悠悠轉醒,嗔怒道:“他倒也知趣。”便要起身,顏大太太上前扶住,賠笑道:“緒兒這是想開了。”

顏家大爺自一側坐了,捧著一杯熱茶暖手,也不說話,不住的打量眼前那架炕屏,聽著兩人說了一陣,才道:“京城那邊,母親可要著人去說?”

老太太眉毛一豎,冷哼一聲:“說什麼說,他家閨女自嫁過來就是個病秧子,指不定是娘家就帶了的,欺負我們不知情,活著拖累我家旭兒,怎的死了還要我們給她守孝不成?”

顏家大爺自是知曉其中內情,又聽老太太說得毫不留情麵,當即便噤了聲。

顏大太太本就是個極小心的人,這會兒心知多說多錯,秉承著沉默是金的原則,便也不吭聲。

三人默了一會兒,顏家大爺省的老太太雖不待見三房的媳婦,卻對老三家的閨女格外上心,那丫頭生得極好,又聰慧嫻靜,是個極討人疼愛的姐兒,因母親病故傷心難耐,前幾日生了場病,這許多日不見,眼下不知好利索了沒有,就找了個由頭,將話轉了開:“熹姐兒身子大好了?”

老太太麵上仍是憤然,將頭扭到一邊:“說是大好了。”

顏家大爺心裏打了個突,這說是大好了,又是怎麼個意思,老太太平日裏甚是疼愛熹姐兒,怎的這會生了病,沒去過問?

老太太自是瞧出了他的疑惑,白了一眼,朝著碧英招了招手。

碧英遞過來一個小簿子,老太太翻了翻,顏大太太靠得近,見上麵全是些生辰八字和吉日,心裏了然。

老太太翻到一頁,停下來,指著兩個生辰,麵上一掃陰鬱,眉眼都染了幾分喜色,語氣中不無得意:“我自見過不少八字,卻難得有如此合得來的,前兒尋高人瞧過了,雲兒與緒兒的八字,那是天造地設的,又說到時候過了門,定是一舉得男。”

兩人心中恍然,少不得又附和著說上幾句好話。

老太太又翻了幾頁,喜氣洋洋道:“緒兒自個兒樂意,那婚事便也不拖了,臘月廿八,宜嫁娶,是個好日子。”

顏家大爺這下吃驚非小,手上的杯子險些滑落,忙伸手拖住:“母親,臘月二十八,可,還有十幾天……”

老太太一個眼刀瞪過去,仍舊不留情麵:“那又怎的?我自家的侄女,知根知底,無病無災,又是個脾氣性情極好的,懂得孝順,知書達理,早些進門可礙了誰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