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明珠市,像一隻碩大無比的熒光水母趴在深海底,晃動著滿身霓虹欲和萬千星辰媲美。一波波熱風穿梭在這隻水母的每一道褶皺裏,卻喚不醒它的癡心妄想,反使它昏昏入睡。
隻有幾個閑散的夜遊客貪戀這股熱風帶來的片刻清涼,撩起黏濕的衣衫下擺,邀它入內嬉戲。
“操!這鏈子假的!”瘦小男人放下衣擺,納涼的意趣被腹內竄起的邪火驅盡,對著路燈狠狠呸一口,他將帶著牙印的金鏈子朝旁邊人身上擲去。
旁邊的高壯男人笨手笨腳地接過落在胸口的鏈子,對著路燈看來看去:“不是吧假的?”。
“草!晦氣!”瘦男人又把鏈子奪回來,不死心的揉搓一番後,揣進褲兜裏。
壯男人小聲抱怨道:“那個死婆娘都五十多了,還帶個假金子,好球意思!”
瞧他那委屈不甘的模樣,仿佛這一切“晦氣”都是那個被搶女人的錯,末了,他還覷著瘦子的臉色賣了個乖:“哥!下次遇到她,我打她一頓給你出氣!”
“別。”瘦男人臉色稍稍好轉些,撮著牙花道:“剛她不是哭喊著不撒手,說是兒子給買的嘛?那明天叫她兒子來贖!”
“啥?”壯男人一臉迷惑:“可這是假的啊,那跛子能來贖嗎?那跛子就個修鞋的,能有幾個錢喏”
“莫要小看那修鞋的,他那個糖罐裏,存著大把紅票子!”瘦男人不耐煩的提點:“不贖就打!打到他贖為止!”
“哦”壯男人似懂非懂的應了:“那我明天就堵他去,叫他把這鏈子買回去,那價錢”
“你就說是撿的,叫他按市價來贖。”瘦男人摸出根煙點上,深謀遠慮道:“那跛子在這條街還要靠我們罩著,他娘又是個半瞎,認不得我倆,就算他猜到了真相,他也不敢說出去,這是給他的教訓。”
“啥教訓?”壯男人謙虛地問。
“莫、要、糊弄、親娘!”瘦子一板一眼道:“老子最見不得那種不孝兒,給親娘買假鏈子,該背時!”
壯漢這下懂了,連連點頭。
“你明天晚間吃了飯就去”兩人一邊計劃著一邊漸行漸遠。
又一股熱風襲來,漲潮般將路邊的垃圾袋推到沿街店鋪落下的卷閘門上,那些垃圾袋便像蒼白的小水母般擠在鐵皮上“刺啦刺啦”地吵嚷,無人關心剛剛發生在這個街區的一場搶劫將會在明日同一時刻合理轉化為私人糾紛。
陰暗的角落裏,罪惡將如潮水般悄無聲息的褪去,還這片街區一如既往的平靜。
熱風從那一胖一瘦兩人身邊經過時,帶出一股酸臭的汗味,還帶出兩隻漆黑的東西,像是從他們肩頭飄下來的煙灰或落葉,在薄薄的在熱風裏翻騰。
翻著翻著,它們逆著風越飛越高起來,很快就越過商鋪燈牌,越過電線樹枝,越過沿街居民樓的樓頂,從蹲在樓頂仰望夜空的她眼前飛過。
方才的對話就發生在這棟樓下的空曠大街上,她聽的很清楚,臉上半點兒波瀾也無,可此刻忽然撞見這兩個黑漆漆的東西,她卻倏地長大嘴巴。
那東西不是煤灰,也不是枯葉,而是兩隻漆黑的蝴蝶,拇指大的翅膀一開一合的翻飛著,月光落在碟翼上,泛起一層幽藍的光,顯得它們是如此神秘和華麗,與這治安堪憂的老破街區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蝴蝶越過她頭頂,還在不斷向上飛去,很快就消失在東南方的夜幕中。
她朝那個方向眺望,看到大片的霓虹絢爛著,那正是明珠市最繁華的地段。
再回看腳下這棟五層住宅樓的四周,低矮擁擠的建築物剪影陷在漆黑的夜幕中,間或點綴的幾點昏黃燈光像是氣若遊絲的螢火蟲被遺落在了廢墟上,隨時可能被熄滅。
幸虧夜幕遮住了大半色彩,否則那些破舊牆體上隨處可見的鮮紅拆字,將比這些燈光更密集的出現在視野中。
她腳下這棟住宅樓是五十年前一家國營酒廠蓋的宿舍樓,是這片老破殘建築物裏最年輕的建築。